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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1:58:15 作者: 蘇扶疏
    林樊一面用小勺慢慢地攪著杯里的咖啡,一面默默地聽著宋簡壓低聲音靠過來,不負責任地猜測說,段家倒得實在太蹊蹺了,那麼大的根基那麼多年的積累,做事必定是小心至極的,若不是惹上了什麼不能惹得大人物,怎麼也不可能直擊重點,一擊斃命。

    段家究竟惹上了什麼樣的大人物,林樊心裡很清楚。

    那男人向來是有仇必報的個性,只是林樊沒想到他那時候輕描淡寫地一句「我會處理」,竟是出手如此狠厲。不過仔細想來,倒確實像他們家一貫的行事風格。

    見過宋簡的晚上,林樊在飯桌上提起這件事來,對面松松垮垮繫著領帶的男人只是低頭抿一口軟軟糯糯的粥,漆黑的眸里里染著一點笑意,坦然地評價說,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既然做了的事情,必定要承擔該承擔的後果。

    周末的時候,兩家約在D市有名的一家高級會所見面,雙方都出動了大家長老爺子,不同的是林樊比蘇家其他人先到了兩個小時,因為葉家老爺子偏要在會晤之前先見見她。

    事情真的到了近前,林樊反而淡定了,先前的種種緊張在她摸到包廂的門把手那一瞬間煙消雲散,剩下的只是心如止水的平靜,林樊深吸一口氣,微笑著推開門。

    葉以謙是被攔在門外不讓進的,只好默默地等在隔壁,臨走前見林樊回頭,還朝她點點頭,做了一個「加油」的姿勢。

    林樊倒是沒覺得怎麼樣,只是這動作正好被坐在屋裡的葉鑒泓看見,待林樊一進來,門還沒關好,就開了口,「你就是那個高中時候把葉家攪得天翻地覆的女生?」

    上來就是這樣不友好的一個開場,林樊心裡早有預料,可是不知道也不願意接這個話茬兒。如果葉鑒泓能換一種開場,也許她會覺得這人還不錯。

    面對這樣的「不虞之譽」,林樊只是笑了笑,卻沒說說話,關好門在花白頭髮的老頭子面前坐下,看著他手裡攥著的拐杖忽然間就想到了她家那個同樣倔強的蘇老爺子。這兩個人都是一樣的氣勢,好像一言不合下一秒就要將手裡的拐杖丟過來一樣。

    葉鑒泓沒想到在自己如此的高壓之下林樊還能笑出聲。

    見林樊之前,他自然是看過林樊的資料的,照片裡的女人確實十分漂亮,擁有足以叫他精心培養的獨孫沉迷的美貌,卻不是那種帶有攻擊性的美,而是很嫻靜很溫婉的那種氣質。再加上蘇家的大名,葉鑒泓以為林樊是那種落落大方、不苟言笑的大家閨秀,沒想到一見面才發現,和溫婉端莊相比,動態的林樊更應該用散漫慵懶來形容。

    「你笑什麼?」

    林樊聳聳肩,看著明明僑居國外卻很正式地穿了一件對襟絲綢褂子的老頭子,給了他一個純西式的肢體表達,回答也很輕鬆隨意,「您的拐杖讓我想起了我外公。」

    年輕的時候,大家還都在D市,葉鑒泓和蘇老爺子也算是共事過,知道蘇老的驢脾氣一上來,是十頭牛都拉不回來的那種驢脾氣,聽說老了以後脾氣更甚,卻對家中的外孫女極其愛重,別人的話都不肯聽,只聽這不著調的外孫女的話。葉鑒泓也就些好奇,眯著眼睛仔仔細細地打量林樊,「聽說蘇老很喜歡你?」

    林樊點點頭,「大概是因為他們都說我很像年輕時候的外婆吧。」

    這個像當然說的不是指相貌,而是某些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林樊的外婆去世得早,一雙兒女都是蘇老爺子一個人拉扯大的,可葉鑒泓年輕的時候還真的和她有過一面之緣,具體的模樣已經記不大清,只記得那一眼的確十分驚艷。也建行沉默了一會兒,才悠悠地說道:「你外婆,的確是個叫人念念不忘的美人。」

    容貌完全遺傳自父親的林樊自然不會把著當成對自己的誇獎,「嗯」了一聲也不知道算不算贊同,又聽葉鑒泓繼續追問道:「你以前是學畫畫的?」

    最近剛剛打算重新拿起畫筆的林樊點了點頭,目光有點遼遠,應了一聲又笑了,不知道一向務實的葉家掌舵人會不會將這當成是不務正業。

    林樊早就在心裡做好了不被葉鑒泓喜歡的打算,卻沒想到方才還拒人於千里之外的葉鑒泓四周幾乎肉眼可見的冰牆,就這麼一點一點融化了。

    林樊大概是那種比較有老人緣的人,兩個人其實也沒談多久,多數的時候林樊都是一個傾聽的姿態,聽葉老爺子從高冷的幾個字幾個字往外蹦變成絮絮叨叨地拉家常,倒也沒有不適應,只是推門出去的時候,迎面撞上有點忐忑等在門口的葉以謙時有點驚訝,「你怎麼在這」五個字還沒問出口,就被葉以謙捉住了衣袖。

    「樊樊,爺爺和你說什麼了?」

    林樊轉了一下眼珠,好像是很嚴肅地思考了一下,說出的話卻不是這樣,「他說你小的時候特別淘氣,把他辛辛苦苦收藏的古董偷出來當球踢。」

    第75章

    林樊說得這件事已經遠古到追根溯源起來到無證可考的年代了, 葉以謙自己都記得不大清楚, 都是聽葉鑒泓和自家爸媽吃飯的時候偶爾提起的。

    聽說那時候他還很小,對萬事都抱著一絲好奇,尤其感興趣的是大宅里嚴厲的爺爺那間常年大門緊閉的收藏間。葉以謙其實不是反骨的人,但他的主意一直很正,對那間屋子覬覦了良久,終於尋到了一個機會偷偷地溜了進去。等被到處找他吃飯的韓姨發現的時候,小小的葉以謙已經抱著個球形的古董在大宅後的糙坪上玩得不亦樂乎了。

    若是能有選擇的機會,葉以謙一定這一輩子都不會和林樊說, 可沒想到方才林樊進去的時候還一臉雷霆萬鈞模樣的爺爺竟然會和她提起來, 想必兩人相談甚歡,他七上八下的忐忑心情是有些杞人憂天了。

    「爺爺說的是一個沉香木的球形木雕,我那時候還小,怎麼可能踢得動, 他是誇張了。」雖然已經被自己未婚妻紅果果的嘲笑了,可葉以謙還是要進行一下最後的掙扎, 一面牽著林樊往外走,一面道:「你若是感興趣, 回頭我帶你去瞧瞧。」

    林樊被他牽著進了隔壁的包間坐下, 笑得一臉含蓄卻沒說話。

    其實誇張的人不是葉鑒泓而是她, 原本出來的時候心態還挺輕鬆的,見到葉以謙認真嚴肅的模樣便有點想要逗逗他,順嘴這麼一說,沒想到他卻當真了。

    她們剛說了沒幾句話的時候, 葉鑒泓就說,這放在以前,是絕對不會見到葉以謙能對著誰做出「加油」那麼幼稚的動作的,沒想到在林樊的面前,他竟是把那些成熟穩重的標籤全都拋掉了。林樊聽著的時候沒說話,可心裡卻很贊同,葉某人和她在一起的時候何止是把成熟穩重的標籤撕掉了,簡直就是整個人都和平時和旁人在一起的時候不一樣,分分鐘就要變身的。

    有的人說,真愛在女性方面會表現為勇敢,而在男性方面則表現為幼稚。林樊不知道她算不算是一個勇敢的人,可她非常確定的是,葉以謙現在確實越來越幼稚了。就比方說此時此刻,眼前人明明就有著大把的事情要處理,可卻非要不動聲色地挨著她坐著抓著一縷她的長髮把玩,還玩得不亦樂乎。

    有時候幼稚和粘人的界限實在沒有那麼分明。

    提心弔膽的葉以謙顯然是已經被林樊安撫了,自然而然地就以為葉鑒泓一定是很喜歡林樊的,事情的真相雖然並非如此,可林樊見他如釋重負的舒展了眉,也就沒打算再說什麼。

    其實葉鑒泓是開門見山說得清楚,她不是葉鑒泓理想中的孫媳,也不是葉家理想中的應該對葉以謙的事業有所助力的聯姻對象。可既然葉以謙喜歡,他們也不能再說什麼,畢竟這男人已經不動聲色地用這麼多年來的不近女色和回國後的一系列舉動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以謙是個固執的人,和他爸一樣愛鑽牛角尖,鑽進去了就出不來,關於這一點你倒是不用擔心,既然我們葉家承認了你和以謙的結合,往後該做到的事也一定會做到。你嫁進來,不必擔心往後他變心出軌這些事情,先不說老頭子我有這個自信。我親手教出來的孩子做不出這樣的事,就說我們,也必定幫你盯得緊緊的。」

    葉鑒泓這番話顯然是針對林樊父親出軌的事情給她寬心,可實際上林樊從來沒有擔心過這些。

    她當初恨他的父親,最重要的原因也不是他變心,而是因為明明不愛了,他卻不肯明明白白地說清楚和蘇叢卉離婚,而是選擇了出軌,以及至死不肯承認自己出軌有錯這件事。但她想,葉以謙絕對不是那樣的人,她們也永遠不會走到那一步。

    「你在想什麼?」一直專心致志地將她望著的男人眉眼間都帶了笑,漆黑如暗夜的漂亮眸子裡閃動著奪目的光亮,親昵地捏了捏她的手。

    林樊回過神來。

    「我在想,我們的速度是不是太快了些。」無論是見家長、求婚、還是同居。

    太快了?

    葉以謙顯然完全不贊同林樊的說法,「樊樊,從看見你第一眼,已經整整九年了,你覺得哪裡的速度太快了?」

    林樊聽她這麼說話就覺得實在耍無賴了,她們只是相識九年,又不是相戀九年,怎麼能這麼算呢?不過話說回來,「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我的?」

    這問題接下來的一個問題就是「你喜歡我哪裡」了,葉以謙卻是很自覺,沒等林樊問,就一起回答了,「我也說不清楚,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場合和特別的事,看著看著就喜歡了。」

    葉以謙還能記起意識到自己可能一頭栽進名叫林樊的大坑裡出不來的那個清晨,他從一夜濕熱的夢裡醒來,迷惘地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看了好半天,眼前似乎還能看到她黑白分明的眼睛,身體還能感受到她溫熱的體溫。明明就是一個夢,可是卻真實到叫他沉迷,甚至再不敢去看林樊的眼睛和她對視,好像只要稍稍一個碰觸,就能泄露他對她的心思。

    可你若是說到底什麼時候喜歡上她的,葉以謙說不出來。

    林樊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沒意外也沒失望,她問這話其實也不過是為了說說自己的答案,「我記得那個時候重新分班,我突然發現自己很擔心會不會再和你分到一個班裡去,結果出來的前一天晚上一直在失眠。沒想到竟然因禍得福,不但和你分在了一個班,還幸運地成了你的前桌。」

    葉以謙不會說他是怎麼利用身為班長的職務之便偷偷看了她的志願表,也不會說自己是怎麼經過周密的計算,最後推薦老師採用某種學號排列方式排座位才如願地成了林樊的後桌,不過他可以說的是,「樊樊,你那麼喜歡我,為什麼從來不同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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