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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1:58:15 作者: 蘇扶疏
    只是現在卻不是個適合發生任何旖旎事件的時候。

    林樊的教師公寓分在12樓,視野不算太好,不過也省去了偶爾停電時爬樓梯爬到吐血的麻煩。葉以謙跟著她進了屋,掃視了一圈,和林樊那套商務公寓比起來,這裡終於依稀能夠看得出有一絲生活的氣息,一進門的沙發上還丟著林樊的一件長風衣,茶几上也有半杯林樊沒喝完的白水。

    這點菸火氣息才叫葉以謙稍稍放下心來,林樊已經隨手將鑰匙扔在玄關處的鞋柜上,換了鞋子直接進了裡屋。

    葉以謙自覺地彎腰打開鞋櫃,又是微微一怔,目光變得越發溫存起來。

    林樊的鞋櫃裡備著一雙男士拖鞋,是上次他們一起去逛超市的時候買的那款樣式。他那時候還打趣說他穿不完,哪知道她從那時候起,就做好了會帶他來這裡的打算。

    等他循著林樊的背影跟進了書房,後者正踮著腳在一牆高的書架上來來回回的翻找。葉以謙猜不到她到底要做什麼,抱著手臂靠在門口靜靜地看她上躥下跳地亂翻,也有點無奈。

    他在高中的時候就知道林樊是那種天生散漫慵懶的個性,整天丟三落四的,對什麼都不大在意,書桌抽屜里也是一樣亂鬨鬨的,好幾次他都想將林樊拎出去,親自給她好好整理一番。不過那時候名不正言不順,青春期的孩子也對什麼都敏感,他對她存著怕她知道的心思,連被林樊不經意的觸碰都要風聲鶴唳,自然也不好意思真的去管東管西。

    等到重逢以後,他看林樊的公寓裡什麼都擺放的整整齊齊,還以為是這些年她在國外改掉了原來的性子,現在看來,原來完完全全是鐘點工阿姨的功勞。

    葉以謙抱著手臂一面欣賞某人忙碌的身影一面陷入回憶的時候,林樊已經找到了要找的東西,轉身拍在桌子上,沖他招了招手。

    葉以謙走近,才看到林樊找的東西是一套自己做的色卡,上面是顏色,下面是林樊字跡清秀的標註。

    看得出這套色卡已經做了很多年了,卡紙的邊緣已經微微有些捲曲,怪不得她一直翻來翻去的,八成是很久沒有拿出來用過了。

    林樊將色卡塞到葉以謙的手裡,在他對面坐了下來,指了指自己,說道:「你來考考我。」

    葉以謙終於有點嚴肅地斂起了眉。

    雖然林樊一腳踏進繪畫領域和她的父親有莫大的關係,可當初她能夠很快嶄露頭角,卻完全是憑藉著自己的天賦和悟性。

    線條之流暢、構圖之精巧,這些普通人通過反覆多年的刻苦練習也能達到的技巧性的東西暫且按下不提,單說對於色彩的敏感度,林樊就要比別人高上不止一點兩點。

    就和有些做音樂的人天生有絕對音域、有些舞台表演者天生就是黃金比例的身材一樣,林樊天生就色感極強,她眼裡的世界,顏色被劃分得更加細緻,更加繽紛,甚至可以說,林樊眼裡的世界,和普通人眼裡的世界,是不一樣的。

    因為天生如此,林樊原先也不知道自己有什麼特別的,還是一個偶然的機會,她就顏色調和的問題同當時的老師起了爭執,林樊覺得根本就有差異的兩個顏色在老師的眼裡竟然沒有什麼區別,問過了班上的其他同學,也都說沒有差別,林樊覺得奇怪,開始懷疑自己的眼睛出了問題,悄悄地查了不少資料,又七七八八地看了好多書,這才隱隱約約明白,原來自己看到的世界一直和別人不一樣。

    其中一篇論文的結尾寫到,像她這樣的人,眼睛是上天給的恩賜,是特別的存在。

    林樊將這一句話記得很牢,也正是因為這個緣故,在林樊考上天卓,第一次看到「特別的」奶茶店的時候,一眼喜歡上了這個名字,才開始了長達三年的買牛奶行為。

    特別的存在,這話說得俗一點,大概叫「祖師爺賞飯吃」。意識到自己眼中的世界和別人不一樣以後,林樊就對寫寫畫畫的事情越發地感興趣了起來,拿起畫筆的時候也更加地有了自信,自信到她甚至以為,早晚有一天,她也可以成為某座金字塔塔尖上的人,成為可以和葉以謙並肩而立的優秀耀眼的人。

    葉以謙不明白林樊為什麼忽然要他考她,可是林樊既然說了,他就認認真真地去做,大手遮住色卡下方的標註,一張一張地拿給林樊,無論他怎麼調換順序,前後幾張色卡的顏色怎樣相近難以分辨,林樊只掃一眼,就能準確無誤地說出顏色的名稱。

    褐灰色、淺橄欖灰、煤灰、黑灰、暗灰、混凝土灰、石墨灰、花崗灰……有一些顏色葉以謙叫不出名字,還有一些顏色,葉以謙根本分辨不出來有什麼區別。可是林樊不一樣,她就坐在他的對面,像一個勝券在握的女王,如數家珍地一個個區分開來。

    不知道林樊什麼時候關上了窗子,雙層真空的玻璃窗完美地將一切噪音都隔絕在了窗外,屋子裡靜靜的,除了葉以謙翻動色卡的聲音,就只能聽見林樊清慡的嗓音,篤定非常。

    一套色卡很快就全都考完了,林樊竟然一個顏色都沒有說錯。葉以謙將色卡整理好想要還給林樊,卻被推了回來,後者很快站起身,將他拉出了書房,走到客廳打開了電視,指了指身側的沙發,「你再考我一遍。」

    電視上正放著一個人聲嘈雜的綜藝節目,林樊放的音量不算小,葉以謙覺得有點吵,坐的離她更近些,不厭其煩地抽出色卡,和之前一樣擋住下邊的標註。

    可奇怪的是,這一次,林樊的聲音缺不像剛才那樣篤定了,有的時候眯著眼睛看上好久才猶猶豫豫的說出一個名字,有的時候甚至在猶豫好久以後還會說錯。

    一套色卡考下來,林樊辨別清楚的色卡占了不到總數的三分之一。

    葉以謙覺得奇怪,將色卡轉向自己,仔仔細細地檢查了一遍,也沒想搞清楚林樊這究竟是為什麼。

    林樊看他蹙起的眉毛笑了,抬手關掉了電視,屋子裡很快就恢復了安靜。

    「看出差別了嗎?」

    作者有話要說:  文中的色卡用的是德國勞爾(RAL)色卡里的名字,專業相關的寶寶們看看就好,可千萬不要較真喲~

    第48章

    這世上有一種人, 當他們看到不同的顏色時,口中會嘗到不同的味道;當他們摸到不同質感的東西時,耳畔會迴響起不同的聲音;當他們聽到不同的聲音時,眼前會浮現出不同的顏色。

    他們的五種感官系統似乎不願意分工的那麼明確, 外界對於他們某一種感官的刺激, 都會自動地引發另一種或者是多種的感覺。這種由對一種感官的刺激作用觸發另一種感覺的現象,在心理學上被稱作聯覺。

    而這些擁有聯覺能力的一小撮人,被稱作聯覺症患者。

    五年前林樊從車禍的噩夢裡悠悠醒來,首先發現的異常就是,她開始能夠看見聲音的顏色。

    每天來查床的護士長的聲音是紫羅蘭, 就好像她周身的氣質,寧靜、優雅、溫柔;她當時的主治醫師的聲音是黛螺, 冷硬、無情、公事公辦;她母親的聲音是緗色,淺淺淡淡,就像她平時最喜歡穿得那件連衣裙的顏色;而蘇老爺子的聲音是蒼青, 不聽勸的執拗裡帶著些不可辯駁的威嚴和莫測。

    一開始林樊以為是自己的腦子出了問題, 因為昏迷前聽林正初說了一些話, 之後又重重地撞到了副駕前面的擋風玻璃上, 剛醒來頭腦不太清醒, 這才出現了錯覺。那時候林樊還在重症監護, 病房裡走動的人本來就少,她的感覺也不算強烈,可等到後來她身體有了些好轉,被轉到了普通的VIP病房, 來探望她的人漸漸多了起來,閒來無事的時候她也能看看電視,這才察覺出,原來不是她的腦子出了問題,是她的眼睛和耳朵出了毛病。

    這若是安靜的環境還好,可一旦人聲嘈雜,各種聲音都闖進腦袋裡,林樊的眼前就好像打翻了一個調色盤,各種各樣的顏色全都涌了上來。偏偏林樊是一個對色彩極其敏感的人,本來感受到的顏色就比別人多,身處鬧市的時候到底有多難受,也只有林樊一個人能夠體會。

    那個時候林樊很慌,這種慌亂不僅僅是因為她發現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出了毛病,還因為幾天以後,她還是終於從在公司和醫院之間來回跑的蘇叢卉口中聽到了林正初的死訊。

    雖然林正初出軌在前,蘇叢卉一知道真相就義無反顧地離了婚,可畢竟是這麼多年的夫妻了,就算真的沒有了愛情,也還有幾分親情在。蘇叢卉和林正初冤家似的爭爭吵吵了這麼多年始終沒有離婚,一大半原因是林樊的存在,還有另外一小半的原因是時日漸長,她也對枕邊人產生了一些期許。

    更何況當年兩個人的愛情,也曾經情真意切,轟轟烈烈。

    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當知道林正初出軌的時候,蘇叢卉的反應很強烈,她是恨林正初的,恨得牙痒痒,恨得她提出離婚後,林正初低三下四地跪下來求她,她也絕對不原諒。

    因為林正初是過錯方,蘇家的律師也將一紙離婚協議訂的極其苛刻,林正初是完完全全的淨身出戶,多年的積累在一瞬間化為烏有,積攢的人脈也因為蘇家的緣故灰飛湮滅,就連他出軌的對象發現他身無長物之後也連招呼都沒打一聲便人間蒸發,他是真真正正的一無所有了。

    可蘇叢卉覺得還不夠。

    她接過了蘇家手裡一個原本已經被放棄的公司,絞盡腦汁地將它救活做好,努力地將自己之前錯過的歲月一點一點地補回來,努力地活得豐盈漂亮,除卻原本要強的個性作祟以外,誰能說同時不是做給林正初看得呢?

    她還以為來日方長,堵著氣要讓林正初的餘生都在為自己一時走錯而懊悔,卻沒想到,林正初會以這樣一個方式,突然之間結束了自己並不漫長的一生。

    這個人,原本她拗著一口氣想要狠狠報復的人,忽然之間永遠地成為了一個未完成的儀式。這感覺就好像你非常渴非常渴,終於得到了一杯水,一定要全部喝掉才能滿足,可偏偏只喝到一半,水杯就被拿走了。

    而林正初死亡的始作俑者,就是林樊。

    從小到大,蘇叢卉就沒怎麼抱過林樊,平日裡雖然十分關心,也事無巨細地幫她安排生活,可林樊卻一直覺得她是不喜歡自己的,就好像每一次夫妻之間爭吵的時候蘇叢卉常常會掛在嘴邊上的那句話一樣,「要不是為了小樊,我早和你離婚了」。

    她一直是蘇叢卉選擇一個更美好人生的巨大阻礙。

    所以當林樊敏感地意識到蘇叢卉說出這話時語氣里難以掩飾的失落和遺憾地時候,林樊很愧疚。

    這樣的愧疚混雜著車禍時林正初對她說過的話所產生的巨大影響一起將林樊推向沉默,她不大願意給自己的母親再填什麼麻煩,所以當蘇叢卉問她有沒有任何感到不舒服的地方的時候,林樊選擇了保持緘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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