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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1:54:55 作者: 沈南喬
    內心的警鐘敲響,她開始設問自己到底是想通過冷戰達到什麼目的。離婚?僅憑聽到的流言?不,她對他的愛還沒有淺薄到那地步。她只是痛恨他的欺騙,那天在洗手間聽到的流言,固然帶給她巨大的衝擊,真正摧毀她的卻是從Holly那裡獲悉的他騙了她的事實。一個欺騙,像一塊倒下的多米諾骨牌,摧毀了她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對他的全部信任與依賴。

    因為不再信任,她便揣測那個晚上卓臨城去余小菲家做了需要用謊言來掩蓋的事情。揣測加上流言,讓她做出他曾經出軌的有罪推斷。

    意識到這點,孫菀開始自我檢討:在這件事情上,她確實處理得有欠妥當。她自始至終站在受害者的位置,對他施行冷暴力,卻未有一刻設想過這一切如果是誤會,這段時間以來,他承受的傷害會有多大。

    內疚感一旦襲來,本能的反應便是補償。她花整晚時間,給他寫下數千言的郵件,將最近遭遇的來龍去脈解釋清楚,並委婉地表達了自己的歉意。

    郵件發出時,已是凌晨五點。一念放下,萬般自在,她在乍泄的天光里打了個哈欠,心境平和地回床上補覺。入睡前,久違的微笑掛在唇角,她篤信他看到郵件後會第一時間趕回來,接受她的求和。

    「睡醒後要去把花澆了。」朦朧間,她對自己如是說。

    孫菀是被電話驚醒的。

    睜開眼的瞬間,一股失落感洶湧著朝她襲來,在構想中,她應該是被卓臨城吻醒的。

    她迫不及待地抓過手機,展眼看去,來電人是老夏。她低頭呼了口氣,接通電話,低聲道:「餵。」

    「你還在睡?快上網,出大事兒了!」老夏的聲音很亢奮。

    「什麼大事?」孫菀淡淡地問。

    「去開電腦,我保准你會在連上網的30秒內知道是啥大事兒。」

    孫菀下床,打開電腦。登QQ的時候,她一邊給自己斟蘇打水,一邊懨懨地問老夏:「今天又要加班。」

    「必須的。」

    「那我一會兒來單位。」

    「那倒不用,你只管上天涯守著。今天肯定有無數人出來爆料,你先拿那些八卦攢一條稿子出來。我要去南二環那邊做個深度調查。」

    老夏話剛說完,孫菀就在QQ的彈窗新聞里看到了那件大事----余小菲微博漏床照。

    孫菀一眼就認出床照里男主角熟睡的側顏,貼在耳邊的手機順著臉頰不自覺下滑,最後砰的一聲落在了地板上。接著便是她自己。她歪歪地跪在地上,眼前的景物天旋地轉。她疑心自己再也沒有力量站起來。

    腳畔的手機里傳來老夏的聲音,「看到了吧?餵?餵。」

    孫菀撿起手機,貼向耳邊,胸口哽著的氣仿佛有了硬度,硌得她心痛難當,良久,她顫聲回了一個字:「唉。」

    「呆了吧?我剛看到時也一樣。現在娛樂圈流出艷照都不稀罕了,稀罕的是明星自己不小心把床照給分享出來了。」

    孫菀只聽得到自己急促的喘息聲。

    「看余小菲還怎麼裝娛樂圈最後一朵白蓮花。我要是她,非得把自己玩自拍的那隻手給剁了……不扯了,你趕緊去天涯,校對室等著稿子呢。」

    孫菀捧著手機,僵僵地半跪在原地。原來他早就回來了,只是同餘小菲廝守著。如果不是余小菲自拍時操作失誤,將他們的床照分享去了微博,她還蒙在鼓裡,繼續做著鴛夢重圓的春秋大夢呢!

    她冷冷地笑了一下,撐著椅子角起身,順帶抹去眼角那一滴半乾的淚。在椅子上坐了一會兒,她面無表情地打開郵箱,將卓臨城還未來得及讀的郵件撤回,徹底刪除。

    手機又響了,這回打來的人是黎美靜。孫菀想都沒想就將電話掛斷,按了關機。她鎮定地起身回房,拖出一隻大皮箱,將自己原有的衣服裝箱,然後去捋手腕上的翡翠鐲子。那鐲子明明戴著挺寬鬆的,這會兒卻像在她腕上生了根,卡在大拇指下,怎麼也捋不下來。她咬牙發狠,握著那鐲子自虐似的往下生扯硬拽,直拽得她的左掌關節處全都紅透。到頭來,不知道是痛的還是怎樣,一直硬撐著的她,忽然立在原地無聲地哭了起來。

    這時,她聽到身後的門被人推開。

    她顫了一下,回頭望去,只見多日不見的卓臨城蹙眉立在門口,神色憔悴地看著她。

    她重重合上眼睛,蓄積在眼裡的淚水斷線珠子般落下。

    「對不起。」他開腔,聲音嘶啞。

    這是他第一次同她說對不起,哪怕他曾對她做過那樣多巧取豪奪的惡行,都從未有過要說對不起的自覺。但是這一次,他終於說出了世界上最惡毒的這三個字。

    孫菀如挨一記鞭子,心裡火辣辣地疼,理智使她保持緘默。

    她從箱子裡找出一管辱液,塗滿左手,抿唇將那隻鐲子摘下放在梳妝檯。愣了一會兒,她嘴角微微一動,「無所謂了。真的。」

    說著她躬身去鎖箱子,很費力才將箱子鎖上。卓臨城走過去,從身後抱住她,下巴擱在她肩窩裡,「如果我說連我自己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你還能相信嗎。」

    孫菀輕輕推開他,聲音疲憊地說:「卓臨城,我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地相信你。」

    她伸手去拉箱子的拉杆,手卻被他用力按住。他盯著她的眼睛,頭一次在她面前流露出無措的神情,「我不知道她為什麼會出現在我床上,真的不知道。」

    孫菀沒有掙扎,哀哀地說:「何必矯飾?不如大家都留點風度,好聚好散。」

    他被「好聚好散」幾個字激怒,將她硬拽進懷裡箍緊,「我不可能和你好聚好散!」

    他對她一向都愛用這禁錮的方式,她慘然道:「我們再不可能了。事情到了這地步,你放過我好不好。」

    「這輩子都休想!」他愈加用力地箍著她,像是要用自己的溫度暖化她,見她不為所動,他懇求地說:「到底要我怎麼樣做,你才肯相信我。」

    孫菀機械地搖頭,「你與其問我怎麼才能相信你,不如站在我的角度上想想,我為什麼不相信你。」

    卓臨城這回沒有回應,靜靜等著她的下文。

    「你可能不知道,從三年前你對婭婭說出『對不起』的那一刻,我們的婚姻就蒙上了原罪。我相信你愛我,但我更相信每個跟了你的女人,最後都逃不開被你欺騙、背叛的命運。」

    卓臨城終於放開了她,難以置信地看著她,像是聽到了什麼極可怕的東西。

    孫菀不敢正視他的眼睛,這一瞬,他們好像調換了位置,那個真正罪無可恕的人成了她。

    「我一直在等,等你厭倦我,像一個死刑犯等待最終的死期。不愛你的時候,我等得很平靜,愛你的時候,等得很害怕。卓臨城,我真的等夠了,也受夠了。這次算我求你給我一個痛快,好不好。」

    卓臨城的臉色一點點白下去,像有什麼東西正在從他身體裡流走。過了很長時間,他才開口道:「不知道是自己太自以為是,還是你比我更懂欺騙,我竟一直以為你跟我在一起是快樂的。」

    孫菀深深呼吸,抵抗著胸口處叫人窒息的悶痛。

    他轉過身,先她一步,滯重地朝門口走去。

    就在孫菀眼淚幾乎掉下來的時候,他忽然頓住腳步,沒有回頭,「余小菲的事情,我會給你一個交代。」

    「那已經不重要了。」孫菀低頭,「離婚協議我儘快發給你。」

    他明明已經疲憊至極,骨子裡的殘忍卻一分沒少,「別做無用功。我『不擇手段』地娶你回來,不是為了要同你離婚的。」

    卓臨城雖不同意離婚,卻默許了她的出走。

    一出小區,孫菀就打車直奔通州老家。她並非無路可走,只是抱著顆壞心要讓黎美靜看看當初「賣」女兒入豪門的後果。

    黎美靜見孫菀拖著行李回家,臉色忽白忽紅地變得很難看。孫菀繃著臉不理她,把箱子裡的衣物一樣樣地往柜子里放。黎美靜蹲下去幫忙,翻檢了半天,見她一樣值錢的體己都沒有,有些急了,「照片上那人真是臨城啊?會不會是別人用PS換了個頭。」

    孫菀不答,打開筆記本,在Word文檔里敲起辭職信來。經歷了這麼多八卦,她現在對這份以八卦為生的工作只剩下了厭惡。

    黎美靜見她居然在寫辭職信,急得直跳腳,「孫菀哪,你不能這樣破罐子破摔啊。男人已經靠不住了,要是連工作都沒有,那就太慘了。」

    孫菀一氣呵成地將辭職信寫完,毫不猶豫地發了出去。黎美靜重重地唉了一聲,一歪身坐到孫菀的床上,「臨城這孩子怎麼能做出這種事呢?他不像是那種人啊。一定是你,天天擺臭臉給他看,把他往別的女人身邊攆!」

    聞言,孫菀的火騰地躥起來,「這種時候了,你還要幫著他說話!」

    黎美靜心裡有愧,不敢和她針鋒相對,軟下脾氣哄道:「別是有什麼誤會吧?臨城跟你怎麼說的。」

    孫菀譏誚道:「他說對不起。」

    黎美靜臉又白了,她垂頭思量了一會兒,抬頭對孫菀說:「你先歇歇,我去給你弄點吃的。」

    黎美靜出門後,孫菀推開電腦,懨懨地倒在床上。她眼神空茫地盯著cháo朽的天花板,眼淚無聲無息地落了下來。她不想在黎美靜的勢力範圍內示弱,抬手重重擦去眼淚,將牙關咬緊。

    不一會兒,黎美靜端了碗蛋湯進來,「孫菀,喝點熱乎的。」

    見她不動彈,她便在她桌子前坐下,「剛才臨城給我打了個電話……」

    孫菀倏地睜開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她。

    黎美靜有點心虛,這女兒太精,一下子看穿了她。她訕訕地說:「是我打的,別怪媽多事,很多事情咱肉眼是看不真切的,尤其是那個小三兒還是個戲子,咱就更不能只看表面了。」

    孫菀怔了一下,目光漸漸從她臉上落到她身後的牆面上。

    黎美靜見她態度有所緩和,將椅子往前拖了拖,「臨城說他昨天剛從美國回來,本來打算馬上回家,臨了被一個應酬拖住了腳。當天吃飯的人全是他弟兄,大家都在興頭上,他一個不慎就喝多了。結果早晨一醒來,就看見那個女人在他邊兒上,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孫菀輕輕發出一聲冷笑,酒後亂性大概是比堵車遲到稍微不那麼爛一點的謊言,難為黎美靜竟一副信以為真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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