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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1:54:55 作者: 沈南喬
美婦緩緩撫摸著貓兒的腦袋,「城城就算疼老婆,也該給我們這些阿姨留點風頭。如果我賣了這條給她,趕明兒你媽、你姨們找我來買鐲子,該拿點什麼貨合適?難不成逼我弄條段家玉出來。」
卓臨城聽了,知道自己愛妻心切,有些逾越了,將那條鐲子放了回去。
美婦走上前,從裡面選了條正陽綠的貴妃鐲推進孫菀腕間,「這條種色好,既氣派又俏麗。」
卓臨城看了一眼,滿意地頷首,「謝謝方姨。」
買完鐲子,卓臨城又帶著孫菀小坐了片刻,才起身告辭。
車子駛上南二環後,孫菀抬起手腕,對著陽光看那條鐲子,「上次那電影賺了多少錢。」
卓臨城說了個數字,孫菀低頭,想起某部有關珠寶和女人的民國電影,「一半都在這鐲子裡了。幹嗎對我這樣殷勤?我可不會因為它就對你殞身不恤。」
卓臨城透過後視鏡看她,壞笑,「用不著那麼慘烈,我只要你對我獻身不恤。」
孫菀紅著臉斜飛他一眼,若有所思地把玩鐲子。女人真是奇怪得可以,可能信不過男人的山盟海誓,信不過情意纏綿的肢體糾纏,卻會相信這些冰冷的石頭代表真愛。
到了酒店,孫菀才知今晚是為那部電影全線大捷而慶功。宴會場面很大,赴宴者逾千,大廳里燈火輝煌,笙歌笑語。孫菀與卓臨城相攜下樓時,所有人的目光都齊聚他二人。那麼多人在看她,孫菀卻敏感地一眼從人海中找到了余小菲。她穿條暗紅色禮服,頭髮盤得很有舊上海風情。她本人纖細得厲害,個子也不高,脖子卻生得修長優美,遠遠看去,像一枝插在暗紅花瓶里的馬蹄蓮。
余小菲看了她一眼,朝他們舉了下杯,轉身繼續同身後的幾個男人講話,從孫菀的角度,只能看見她線條柔雅的側臉。
卓臨城公式化地發表了一番致辭後,樂聲響起,被打斷的宴會恢復熱烈。
卓臨城帶著孫菀見過數位貴賓後,就將她丟進了太太堆。
太太們身份驕矜,自然不需要滿場翩飛地交際,又因不大可能收到搭訕,便連搔首弄姿的心都死去,紛紛坐在休息區里閒聊。
見孫菀是新貴,她們也不吝拉攏,拱月般地以她為中心聊了些話題,旁敲側擊地問她的背景學歷,順帶考她對時尚政經的見解,孫菀一一對付過去。她們見從她身上挑不出毛病,話題漸漸轉去她們真正感興趣的服裝、珠寶以及彼此老公的最新產業。
孫菀坐得氣悶,不時往人頭攢動的大廳里看,卓臨城正在同幾個中年男子聊天,談得很投入,完全沒有看過來的意思。她又孩子氣地看每個銀盤子裡裝的是什麼,正坐得百無聊賴,遠處三角架鋼琴前忽然換了人。
「快看!林達準備彈鋼琴了。」一位年輕太太有些激動,手肘輕輕撞了撞另一位太太。
「咦?他不是聲稱絕不在宴會派對上獻技嗎。」
孫菀知道林達,近幾年聲名鵲起的年輕鋼琴家,因皮相和琴技俱佳,國內媒體都很追崇他。
「呵,你也不看把他支動的人是誰?」說話間,那位太太朝鋼琴前的余小菲努了下嘴。只見站在林達身後的余小菲,優雅地伏下身子,翻著鋼琴上的譜子,微笑著同林達說了句什麼。林達頷首,起身朝場內鞠了個躬,鋼琴前的人群驟然後退,空出了一大片地方。
全場人都靜了下來,不約而同看了過去。林達屏息凝神,抬手彈出一串流暢的低音開場。余小菲手持一枝紅玫瑰,撩動裙擺,赤腳走去場地中心,展臂來了一段抒情的慢舞。很快,鋼琴開始第一次變奏,樂隊裡的小提琴和吉他跟上和聲,奏出西班牙舞曲狂放的旋律。余小菲縱情笑著,在音樂的節拍里歡快舞動,熱烈得像一團熊熊燃燒的火。
樂隊未備有西班牙舞板,懂音樂的看客便隨著節奏擊掌。遠遠看去,孫菀仍能看見余小菲動人的眼波轉向每個為她擊節的人,那樣充滿自信的媚態,讓身為女人的孫菀都有些呼吸不暢。
太太們的眼神里不自覺地流露出對她的敵視,這個階層的人,本能地厭惡一切可能憑藉自身魅力擠進上流階層的女人。
雷動的掌聲里,孫菀緩緩返回沙發里坐下,端起自己那杯香檳。耳邊傳來太太們議論余小菲的聲音,多是毀謗之詞,比如說她中學肄業後就混跡北京酒吧夜店,做了多年的骨肉皮,才被某位拍文藝片的導演帶入影視圈;又比如說她的乾爹、乾哥哥簡直可以排到一百號開外,實在是豪門闊太眼中的「鬼見愁」……
最後有人尖酸地總結道:「外面的男男女女偏都買她的帳,連林達這等才子都拜倒在她石榴裙下。這樣的妖孽,我看天都收不走了。」
孫菀默默抿著杯中冰冷的香檳,直到有人拍她肩膀,才醒神回眸看去。
卓臨城紳士地朝她伸手,眸光深深,「女士,可否賞光。」
孫菀微笑點頭,將手放進他的手心。
舞曲換成《聞香識女人》里著名的Por una cabeza。孫菀不擅長探戈,跳得小心翼翼,唇線緊繃----好在她這表情很適合探戈顧慮重重的氣質。
一曲舞完,她深深陷在卓臨城有力的臂彎里,低喘著與他對望,他的眼睛裡有要狠狠吻她的欲望。
這時,一道紅色的倩影出現在他們身側,他們同時回頭望去。
余小菲點頭朝他們致意,然後轉向孫菀,仰面道:「孫小姐,幸會。」
她的肩膀端得很正,昂著頭的樣子有種咄咄逼人的傲慢,若是旁人以這種姿態示人,定會引得對方反感,但是由嬌小柔弱的她做出來,反倒讓人覺得那是一位淑女應有的高貴風度。
孫菀在她的容光里怔了一下,「幸會。」
余小菲眼帘一垂,眼睛裡眯出些漫不經心的笑意,語調平和地說:「孫小姐是否介意我借卓先生跳支舞。」
隔這麼近對視,孫菀這才發現,電影裡文藝得近乎放肆的余小菲,現實里也有一種不同於常人的神經質。這種神經質會不經意從她眉梢眼角流露出來,攫住身邊人的全副身心。
孫菀對她莫名畏懼,勉強一笑,「當然不介意。」
余小菲粲然一笑,昂著頭轉身,朝卓臨城伸手,「好久不見。」
他們跳的是支慢華爾茲,樂聲纏綿老邁,似乎永無曲終之時。卓臨城舞姿僵硬,樣子像在出神,余小菲頭垂在他臂彎附近,像一枝哀艷的玫瑰。
孫菀忽然想去透透風。猶豫了一下,她起身穿過人群,往盥洗室走去。
剛踏進盥洗室的大門,孫菀就見一條由女士組成的長隊延綿到門口。她不想驚動那些人,徑直朝大廳外走去。
電梯下到空曠的一樓,她終於看見了冷清的員工洗手間,走近一看,洗手間外還人性化地配備了化妝間。
洗畢手,孫菀走進化妝間關上門,從手包里找出粉餅,開始補妝。
幾個年輕女孩唧唧喳喳地走進了隔壁洗手間,「真想去樓上看熱鬧,大婆對小三,不知道會不會火光四濺。」
這樣一句話驟然將孫菀釘在了原地。然而隔壁的議論聲還在繼續。
「余小菲真是卓總的三兒嗎?天涯上不是說余小菲和舒澤是一對嗎。」
「千真萬確,那天晚上我們都看到了,卓總半夜帶餘小菲過來的時候,余小菲就穿了個睡衣----」聲音壓低,「還凸點了。」
「外面不是都說卓總很愛老闆娘嗎?再說,平時從沒見卓總帶餘小菲過來啊。我不信卓總是會找三兒的人。」
八卦的聲音頓了頓,片刻後,一個女聲不甘示弱地渲染,「我聽專門給卓總收拾房間的華子說,卓總經常帶餘小菲過來的。他們每次來都走VIP電梯,我們看不到而已。」
「這樣啊……真幻滅!」
門後,孫菀天旋地轉,連月來的甜蜜在一秒之內化為不堪,身體驟然冷了下去,心也冷了下去,連吸進腔子裡的空氣都是冰冷的。
她竭力壓制翻滾的情緒:疼痛、無助、憤怒、絕望、噁心,捂著嘴深深吸氣。她對自己說,這是流言,只是流言,強迫自己迅速冷靜下來。
她久久地站著,外面的喧鬧漸行漸遠,仍保持著一手擰著門把手的姿勢。直到腿有些發麻,她才緩緩擰開門,朝外間走去,那麼巧,正好遇見向這邊走來的Holly。
「卓太太,您怎麼了?臉色這樣難看?」Holly關切地上前扶住孫菀。
孫菀搖了搖頭,忘記禮貌,機械地往前走。
Holly跟上她,「是不是哪裡不舒服?我這就去叫卓總下來。」
孫菀又搖頭,理性終於回歸,「我胃不舒服,要先走,他忙,不要打擾他,你一會兒幫我知會他一聲。」
Holly見她幾乎站立不穩,很不放心,「那我開車送你。」
「不用。」
「卓太太,您這樣我很難做的。」
「那多謝。」
坐在Holly溫暖的雅閣里,孫菀的雙腿不停發抖。Holly透過車鏡看了她好幾眼,在一間奶茶店前停車。片刻,她雷厲風行地將一杯溫熱的蜂蜜柚子茶遞給后座上的孫菀。
Holly坐回駕駛室,「需要先載您去醫院嗎。」
孫菀緊緊捧著那茶,「不要緊,只是胃痛。」
Holly實在擔心,「不如我帶您去喝粥養養胃。這附近……」說著,她低頭去搜粥店。
就在這時,孫菀忽然抬起頭,緩緩道:「我記得余小姐家附近有家粥鋪很好,不如你帶我去。」
Holly頓了半晌,「好。不過余小姐住哪邊。」
剎那間,孫菀聽見心底傳來什麼坍塌的聲音,抽了口冷氣,「你不知道嗎。」
Holly有些抱歉地一笑,「您還記得具體位置嗎。」
孫菀將臉側去一邊,不讓她看見自己失態,「算了,我也不記得了。」
深夜,孫菀紋絲不動地躺在床上。她覺得自己很冷靜,眼眶卻在發熱,抬手遮住眼睛,壓抑地抽泣了幾聲,又停了下來。
她想起某種感冒藥有讓人沉睡的作用,便爬起來取了兩粒和水吞下。大片的白色藥片卡在喉嚨里,她艱難地下咽,直到眼睛鼻子紅透。
孫菀倒回床上,聽著時鐘走字的聲音,漸漸沉入半昏睡里。朦朧間,有人掀開被子在她身邊躺下,將手探到她頸下。她原以為自己一輩子都會為這個溫馨動作意亂情迷,但這一刻,皮膚上生理性地立起排斥的雞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