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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1:54:55 作者: 沈南喬
    孫菀擁著他的肩膀,沉默了一會兒,「正是因為這種極端,所以她那平凡之至的人生才會成為震撼人心的藝術。話又說回來----」

    孫菀忽然起了點逗他的壞心,「有時候,你的邏輯和島國人很像。」

    卓臨城的臉色有點難看,但他還是靜靜等她把話說完。

    「就憑你那種『做壞事都是因為寂寞啊』,『其實施暴者也是很無辜很需要人拯救』的強盜邏輯,不投胎到島國,真是一種天大的遺憾。」孫菀笑得花枝亂顫。

    卓臨城翻過身,重重壓住她,眯著眼睛一字一句問:「我有對你施暴過。」

    孫菀太熟悉他這種眼神,抓過一隻抱枕打他,「你膽敢試試!」

    卓臨城拿掉擋在她面前的抱枕,正要有所動作,擱在茶几上的手機冷不丁響了起來。

    此時已是深夜,猝然響起的鈴聲讓他們俱是一驚,與此同時,一道悶雷聲響起,他們這才發現,外面已經下起了淋漓的秋雨。

    卓臨城拿過手機,看清來電姓名的瞬間,他驟然坐直了身體。

    他下意識地看了孫菀一眼,接通電話,「有什麼事情。」

    那邊不知說了些什麼,卓臨城頓時緊張起來,「不要胡鬧,馬上掛掉電話,回房間裡去----」

    他邊說邊穿上拖鞋,蹙眉往衛生間的方向走去。

    僵了好一會兒,孫菀才緩緩往沙發扶手上躺去,燈光下,她的神情異常平靜,卻也變得異常蒼白。

    她在心裡幽幽地嘆了一口氣,為什麼要讓她瞧見那個名字?為什麼要讓她瞧見他緊張她的樣子?

    片刻後,衛生間的門打開,卓臨城已經穿好衣服,隨手抓過門口的風衣,沉聲對電話那端說:「我很快就到。回房間裡去,立刻、馬上!」

    說完,他掛掉電話,在玄關處回頭,「我有些事情需要處理,會晚些回來。」

    玄關處的光線很暗,孫菀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能從他聲音里聽出些什麼,比如不安,比如歉疚,都是她所不想聽到的。

    「嗯。」理智讓她擠出一絲微笑,「早回。」

    門合上的瞬間,孫菀不自禁地顫了一下,她聽見心裡傳來巨大的震動----砰!

    卓臨城的車子以超過限速兩倍的速度在大雨里疾馳,他並非一個信仰規則的人,但是他很少為了什麼去觸碰規則。接連闖過三個紅燈後,他的車子終於停在一個小區大門口。他無暇領卡,不管不顧地將車停在路口,快步跑到一棟樓的電梯門口按下最高層的按鈕。

    抵達最高層後,他三步並作兩步往天台衝去。推開天台大門的一瞬,肆虐的秋風卷著夜雨呼地撲在他臉上,他抹去臉上的雨水,一眼就在天台邊緣找到了那個暗紅色的纖弱身影。

    他想也不想地衝過去,一把將她從天台上拽下來,厲聲喝道:「你瘋了!」

    余小菲在大雨中抬起頭來,蒼白的燈光下,她沾滿雨水的臉白得發青,青里透著讓人怵目驚心的酡紅,她睜開迷濛的眼睛,露出一個憂悒的微笑,帶著宿醉未醒的腔調說:「你來了……」

    卓臨城二話不說,拽著她就往門內走。

    余小菲用力掙開他,倒退回陽台邊緣處,咯咯地笑了起來,「片子都殺青這麼久了,你怎麼都不來看看我。」

    卓臨城長噓一口氣,耐下性子,一字一句喝令:「回去再說,這裡危險!」

    可惜他的威嚴,在酩酊大醉的余小菲面前,毫無用武之地。

    余小菲赤著腳在大雨地里打了個旋,仰面看著從天空中墜落的、針尖般的密集雨絲,喃喃說:「我也要唱歌給你聽。」

    卓臨城耐心用盡,上前要去拖她,余小菲猛地往後一退,一手緊緊抓著欄杆,大聲問道:「你愛上你太太時,也是這樣的雷雨天嗎?你說她一個人在大雨天裡唱歌,你覺得她的世界好安靜、好特別,跟著她走了很久,若不是擔心她危險,你恨不得一直跟她走下去……那若是我現在唱歌給你聽,你會不會有一點愛我。」

    卓臨城焦頭爛額,冷冷道:「不會!余小姐,請你不要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

    一道雪亮的閃電在他們頭頂炸開,余小菲在電光間悽然睜著雙眼,一線眼淚無聲滑落,「余小姐,你叫我余小姐……既然你與我這樣生分,又何必在乎我死活。」

    卓臨城目光落在她的手機上,他實在不願意和一個拿著「引雷針」的醉酒女人在雷雨天爭論什麼,他快步上前,不管不顧地去掰她緊握著欄杆的手指,「小菲,不要這樣任性。」

    他那聲服軟的「小菲」輕而易舉地引爆余小菲的情緒,她開始大哭,一邊哭一邊往他懷裡鑽,她的雙手死死揪著他的風衣,「我就是這樣任性,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我。」

    卓臨城沒有推她,一邊輕輕拍著她的肩膀安撫,一邊不動聲色地帶著她往門後撤。余小菲在他懷裡哭得脫了力,雙腿直打戰,哭得快要窒息的時候,她忽然仰頭,在他鎖骨處重重地咬了一口。

    卓臨城吃痛,倒吸了一口氣,重重將她從懷裡推開,幾乎是用拖的,將她硬拖進門。他一口氣將她拖到她家門口,用命令的口氣道:「開門!」

    余小菲倚在牆上,上氣不接下氣地抽噎。

    卓臨城見她手上只有手機,心知她出來發酒瘋時沒有帶鑰匙。他撫了撫額,蹙眉看向一旁,考量許久。

    彼此僵持對峙了片刻,余小菲漸漸止住了抽噎,抬眼詰問般盯著他。

    卓臨城心中一動:那樣的眼神太像一個人。因著這種相似,他的心漸漸軟了下來,他竭力心平氣和,「有沒有備用鑰匙。」

    余小菲仍用那眼神炙烤著他,仿佛他真欠了她什麼無法償還的債一般。卓臨城暗嘆,不愧是新科威尼斯影后,眼神太容易叫人入了她的戲。

    他的語氣只好再軟一些,「告訴我備用鑰匙在哪裡。」

    余小菲重重抽噎了一下,好像一個剛受到父親無故責罵又在接受父親道歉的委屈孩子,「沒有。」

    她的衣裙已經濕透,鮮艷的火紅變成玫瑰枯萎的顏色,濕透的長髮貼著她的臉和脖子蜿蜒著,嘴唇因秋寒變成了桑葚紅。她光裸的腳背弓著,白嫩的腳趾縮得頗為楚楚可憐。

    圈內的朋友提起余小菲,逃不脫的幾個詞便是放浪形骸、慧黠機敏、任性妄為、目下無人,但卓臨城自認識她以來,看到的卻多是她不動聲色的可憐,以及與她年齡不符的玩世不恭。

    卓臨城在她的可憐面前敗下陣來,「走,我送你去賓館。」

    余小菲沒有抗拒,慢慢跟上他的腳步。

    兩人一前一後出了電梯,卓臨城看了看路面,又看了看她赤裸的雙腳,一言不發地在她面前蹲下身去。

    余小菲垂眸看他,有些動容,她一聲不吭地上前,在他背上趴下,掛在他脖子上的雙手交疊成環形。

    卓臨城冒雨將余小菲背到車前,將她放在車后座上。發動車子後,他在導航的指引下四處去尋賓館。

    然而所到之處,所有的賓館都是滿員,三番五次被拒後,卓臨城才想起今日是周末。

    疲累交加之下,他只得將車開去自己在南二環的賓館。

    泊了車進入賓館大堂,昏昏欲睡的員工見了他,紛紛起身鞠躬,眉梢眼角卻在偷覷他身後的余小菲。

    卓臨城將余小菲帶到前台,淡淡道:「開一間套房。」

    前台小姐不無抱歉,「卓總,沒有套房了。」

    「大床房或是標間。」

    「真的對不起,所有房間都沒有了。」前台小姐慌忙鞠躬。

    卓臨城沉吟片刻,轉身對余小菲說:「跟著我。」

    然後頭也不回地往電梯方向走去。

    卓臨城打開自己專屬套房的廊燈,側過身對身後的余小菲說:「先去沖個熱水澡。」

    說罷,他走去床頭櫃,拿起座機電話的聽筒,按下一個鍵後吩咐道:「準備一碗驅寒湯。儘快送來。」

    話音未落,一雙手從背後圈住了他,一張冰冷的臉輕輕貼在了他的背上,「卓哥哥,我想你了。」

    卓臨城怔了一下,抬手將她的手拿掉,放下電話聽筒,「今天你就在這裡休息吧。」

    「那你呢。」

    「我太太在家裡等我,恕我不能照顧你。」

    余小菲的面色驟然頹敗,嘴角卻掛著怪異的笑,「你們什麼時候這樣好了。」

    卓臨城避而不答,拿出手機,「我讓徐韜明天一早給你送衣服過來。」

    徐韜是卓臨城的髮小,幼年時,他們交好過一段時間,然而成年後,因著彼此品性、追求相差太遠,二人便疏遠為泛泛之交。這一兩年,他們卻因合作一個項目頻繁來往起來。

    徐韜此人是典型的京城頑主,貪婪狡獪、嗜色如命。他對余小菲垂涎已久,前日更是花大手筆為余小菲購進豪車一輛,只求博佳人一笑。余小菲雖厭惡他齷齪下流,卻忌憚他的權勢,不得不常常虛與委蛇地同他曖昧周旋。

    此情此景下聽卓臨城提到徐韜,余小菲惱羞成怒地抓起一隻枕頭砸向他,「你太過分了!你明知道我多討厭他!」

    卓臨城挨了她一下,抿唇隱忍道:「或者你告訴我你經紀人的電話。」

    余小菲被激怒,尖叫了一聲,怒吼道:「卓臨城,我錯看人了,原來你和那些人一樣薄情!她不過稍稍對你假以辭色,你就急著將我往外人那裡踢。我就那樣賤,只配得上徐韜那種人?」

    卓臨城眼眸微微一沉,語氣漸冷,「夠了。我不喜歡聽醉話,尤其是在我急著回去陪太太的時候。」

    他的語氣雖不嚴厲,但字字句句都像she出去的飛鏢,不至於傷到她,卻足夠讓她定在靶子上一動也不敢動。

    合上門離開之前,卓臨城動作滯了一下,「今晚的事情,我當沒發生過,但不希望有第二次。」

    凌晨三點多的樣子,孫菀聽見大門開關的聲音。她一動不動地趴在枕頭上,睜著眼睛看被夜風撩動的窗簾。

    臥室外很快傳來他轉動門把手的聲音,察覺到她落了反鎖,轉門聲立刻頓住。又過了半晌,她聽見他往樓上走去的聲音。

    她輕輕地翻了個身,將肩上的薄被擁緊。

    第二天,孫菀早早起了床。路過盥洗室的時候,她忍不住將他的濕衣服從洗衣機里拿了出來,上面有濃重的雨腥味和一種很獨特的女香,很快,她又在襯衣的領口下看到一抹殷紅的痕跡,她的喉嚨動了動,遲緩地將衣服放回了洗衣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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