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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1:54:55 作者: 沈南喬
婚後,孫菀一直住在學校的宿舍里,周六日偶爾也回她和卓臨城的家中。卓臨城大多數時候都不在,每每站在空無一人的家中,孫菀都有一種無所適從的感覺。她無法進入卓太太這個身份里,亦無法從這冰冷的豪宅里找到一絲歸宿感。
卓臨城偶爾也回家,陪她吃一頓飯,或是陪她看一部電影。如果她表現得拘謹不安,他就會尋一個藉口出門,回賓館或是他的行館裡住下;如果碰巧遇見她心情好,他就在樓上的臥室里留宿一晚,次日再走。
孫菀擔心的事情始終沒有發生。
辦完婚禮後,卓臨城對她的熱情莫名地冷卻了下來,孫菀是從他疏離卻不冷漠的態度中看出來的。在追求她的時候,他雖也是如此進退有度,溫柔周到,但孫菀總能輕而易舉嗅到他道貌岸然,心懷不軌的氣息。
當然,除了不常見面,卓臨城一點兒也不失自己做丈夫的本分。他給她開了不限額度的附屬卡,又精心為她挑了代步的名車。節假日時,他必親自帶禮物回家陪她。彼此每天雖無電話,但是他的助理Holly會準時將他每一天的行程發給她,確保卓太太能夠實時掌握卓先生的動向。
因為結婚前做好了心理準備,孫菀的心理落差並不大,這反倒坐實了厲婭的猜想:卓臨城對她的愛,只是一種求而不得的執念,一旦達到目的,他的執念就會醒來----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畢業後,因要照顧卓父、卓母的情緒,孫菀不得不放棄考研,按部就班地考了家報社。偏巧那報社離他們的婚房所在地不遠,孫菀便順理成章地打包了自己的全部行李,搬了進去。在此之前,孫菀的活動範圍只限臥室、廚房、衛浴,完全是三點一線式,像個寄居者。正式入住後,孫菀漸漸也會去樓上的書房、陽光房小坐,無聊的時候,便放一張唱片,赤著腳在樓上樓下散步、哼歌。
再往後,她便自作主張地往家裡添置東西,有時候是一盆虞美人,有時候是一套可愛的茶杯,有時候是從宋莊、798淘來的油畫。
某個傍晚,她一邊聽著自樓下隱隱約約傳來的奧斯卡金曲,一邊淺吟低唱著修剪一株茉莉,不料卻被順道回來的卓臨城撞見。過後,他便命人在家裡裝上音響系統,以便她在家裡任何一個角落都能享受自己喜歡的音樂。不久後,陽光房裡又多了園藝公司移來的近百盆名花,如此一來二去,這棟原本冰冷的房子便漸漸有了起色,不再像他們那一潭死水的冰冷婚姻。
若不是MSN上厲婭的頭像閃起,孫菀只怕自己會在這個午後溺死在無休無止的回憶里。
她抬起枕在膝蓋上的頭,點開對話框。厲婭問道:「一周年剛滿,就要離婚。」
孫菀避而不答,問道:「這麼晚了為什麼還沒睡。」
「剛在加州參加一個Party。你猜我見到誰了。」
「難不成是施瓦辛格。」
「回答正確,加十分。」
往常,但凡彼此談及和卓臨城有關的話題,厲婭總是要窮追到底,恨不得把雞毛蒜皮的小事都八卦出一個萬字解讀來。可是今日,她連離婚這麼勁爆的話題都避而不談,想必此時一定在為什麼事情亢奮。
「不問我怎麼見到他的嗎?」厲婭補上一句。
「洗耳恭聽。」
「加州昨天有個政治遊行,我也去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除了一條T褲,我身上只穿了一張報紙。」
「你不要命了嗎,去參加什麼政治遊行?還穿成那樣!」
「你傻啊!這種遊行絕對是全美頭條新聞,去那種地方表演,很容易出彩。今天起碼有一百個鏡頭對著我拍,章子怡出街都沒這樣風光!」
「所以你就被州長一見鍾情,準備共譜現實版《難以置信的愛》嗎。」
「那倒沒有,不過遊行過後,一個開瑪莎拉蒂的小開說要請我喝一杯,喝完一杯後,他又帶我參加了一個上流人的Party。拿到名片我才知道他居然是某傳媒巨頭家的二世祖。最重要的是,人家自己還是Taeinc的股東,比鑽石王老五閃得還鑽貴。我敲名字給你,你去Google,有他資料的。」
「然後呢?不要告訴我這個時間了,你還在加州。」
「然後我們約了周末去騎馬。放心,我現在全須全尾地在自己家裡。我才不會笨到和那種人玩一夜情,然後第二天早上拿著一條卡地亞滾蛋。」
「我Google他了,猶太人,你小心別被賣了還幫忙數錢。」
「你覺得帥嗎?有沒有點像年輕版的Adrien brody。」
「……」,孫菀想說,那種神經質的陰鬱表情確實有點像。但她們彼此都已經過了可以互相毒舌的年齡,女人的友誼往往會因為一句不得體的話支離破碎。思來想去,孫菀補充說:「你喜歡上他了。」
「沒錯,我喜歡他能夠帶我見到施瓦辛格,喜歡他買給我的新高跟鞋,更喜歡他能夠讓我演某部B級片的女主角!老孫,我太興奮了,覺得自己好像活在一部電影裡。我現在差不多可以立刻寫出《風月俏佳人2》的劇本。」
「那種電影是騙人的。《欲望都市》才是真的。」
「已婚婦女果真是世界上最無趣的種群。」
孫菀瞟了眼時鐘,快速敲下,「很晚了,早點睡吧,老熬夜對身體不好,已經不是十幾歲了。」
「偏不,長命百歲不敵半世痛快,我今晚要去陽台上唱一晚上歌。」
「哪兒來的歪理邪說。」
「話不投機半句多,已婚婦女,我去洗澡了。」
孫菀甚至來不及說句「再見」,那邊的頭像就暗了下去。她在電腦前發了會兒呆,懶洋洋地點開電腦D盤,找出一部美國青春喜劇來看。這部片子,她看過幾遍,並非因為劇情有趣,而是因為厲婭在裡面跑了個戲份較重的龍套----女主角情敵身邊的亞裔閨蜜。
幾乎所有美式喜劇都會找一個金髮大胸的尤物做女主角的情敵,然後再找幾個亞洲、非洲面孔去陪襯那位尤物。電影裡,厲婭頂著一臉濃墨重彩,做著誇張的表情,但即使這樣也絲毫不掩她的美麗。這部電影在北美票房很高,所以厲婭便以此為代表作,到處投簡歷,漸漸接到了一些電視劇龍套的角色:jì女、脫衣舞娘、中國餐廳的服務員……
孫菀不是演員,完全不懂得《演員的自我修養》,因此每每看到這些影片中厲婭一閃而過的面孔,都會有種難以言說的淒涼感。過後,她便會對卓臨城生出些怨懟----儘管明知這怨懟是不公道的。
離婚的念頭冒出來後,一直盤桓在孫菀的腦海里,讓她不堪其擾。她不是個不知好歹的人,結婚以來,卓臨城從未給過她一絲一毫壓力,相反還分寸恰當地給了她很多體貼。若是換個粗線條的人,也許會很樂在其中,但孫菀的直覺時刻在提醒她,她和卓臨城之間一定有什麼問題隱隱存在。像那個等最後一隻鞋子墜地的失眠者一樣,這個問題一天不爆發,孫菀的心就一天無法真正安寧。所以,與其說她想要離婚,不如說想要通過離婚這件事情,讓那隻懸在頭頂的「鞋子」趕快掉下來。
當然,她比誰都清楚自己沒有離婚的主動權。只要卓臨城一天不鬆口,她永遠都不可能真正擺脫。更何況,她找不到離婚的正當理由,總不好在法庭上對世人說,離婚理由是長期杞人憂天吧?
孫菀還未來得及就這件事情深入思考,就被某大會打亂了陣腳。每年的大會,都是各大報刊要過的重要關口,所有媒體都在積極上演「軍備競賽」。大會期間,總編輯室因人手不夠,便將孫菀等新丁徵調過去值夜班。大半個月時間裡,孫菀每天晚上都泡在報社找花絮圖片、找數據、改文字,凌晨兩三點回去都是家常便飯。
熬過了大會,報社領導非常人性化地組織了一次為期七天的九寨溝旅行。但是那場旅行,除了累上加累,再沒給孫菀帶來半分收穫。
一回到北京,孫菀就向報社請了兩天病假,一動不動地縮在家裡養元氣。經過了兵荒馬亂,孫菀這才知道現世安穩有多珍貴,遂將離婚的念頭暫時壓了下去。
這日,孫菀正在辦公室做一個電話訪問,剛從外面回來的老夏捶胸頓足地將一本周刊撂在她桌子上。
孫菀對他做了個「噓」的手勢,將採訪筆記上的問題匆匆問完,掛斷了電話問:「夏老師,您這是怎麼了。」
老夏又抓起周刊抖了抖,「頭條讓人家給搶了。」
「什麼頭條。」
「余小菲的那個啊!我跟了一個多月,一根毛沒撈著,倒被別人撿漏了。」
聽見「余小菲」三個字,孫菀的心沒來由地重重跳了一下。
「余小菲那條緋聞,還是爆出來了。你看……」老夏將周刊在孫菀面前抖開,「上次那男的去看她,被不懂事的記者曝光了,還上了個封面。」
孫菀一眼就看見那周刊的封面用誇張的黑體字寫著:神秘富豪夜探余小菲,送粥入香閨疑似交情不淺。
封面配圖便是那「神秘富豪」的背影和模糊難辨的側臉。但孫菀只將那配圖略掃一眼,便認出了那個熟悉的身影,默然地收回眼神。
「這個記者看樣子是要滾蛋了,不過光那些照片的版權費都夠他吃幾年了。」老夏不是滋味地感嘆了幾句,將周刊丟在孫菀桌子上,「沒事兒看看那篇報導,寫得真不賴,學學。」
孫菀嗯了一聲,淡淡說:「有空看。」
說完,她起身朝洗手間的方向走去。走到衛生間,她緊繃的肩背不自覺地鬆了下來,倚在門口發了好一陣呆,慢慢洗了手,才打起精神回了辦公室。
辦公室里,老夏頭靠著沙發椅打電話,悠然地抽著根雪茄,搭在辦公桌上的雙腳有節奏地晃著,嘴裡含糊不清地說:「炒緋聞最近不好使,余小菲的熱度一時半會兒散不了……我不是說你沒她紅,是說人走清純路線的,出道幾年沒緋聞,所以有看點。你走性感路線的,這當口爆幾張不咸不淡的照片給我,很難引起什麼關注度……喝下午茶?成,我這會兒剛好有空。」
老夏精神抖擻地從椅子上坐起,抓起包,頭也不回地出了門。
門砰地合上時,奮筆疾書的孫菀下意識停下了筆頭,單手支著額角,筆尖機械地在紙上畫橫線。良久,她丟開手中的水筆,拿起擱置在一旁的周刊,翻到頭條,逐字逐句地看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