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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1:54:55 作者: 沈南喬
    孫菀沉默了一會兒,懨懨地說:「難道不是?我始終不明白他愛我什麼。」

    厲婭亦靜了良久,才娓娓說:「也許他自己都不知道。蒙田說過,愛,只是對那些逃離我們身邊的人的瘋狂渴求。對卓臨城那樣的人而言,愛只是一個方向,卻不是那個方向的終點,當他一旦達到目的,那愛也就自行消失了。老孫,你是個清醒的人,因為清醒,所以痛苦。」

    孫菀的心因她的話飄然墜去深谷,聲音枯澀地問:「那我該怎麼辦。」

    「不如嫁給他,滿足他的征服欲。等他得到了之後,就會厭了、膩了,然後放你自由,也說不定。」

    孫菀頭痛欲裂,抱著電話聽筒喃喃道:「他憑什麼這樣折磨我。」

    「憑他強勢,憑他鐵腕雷霆。認了吧。」

    掛斷前,厲婭意味深長地補充了一句,「老孫,守住自己的心,女人輸了心,就什麼都輸了。」

    孫菀聽得四肢發冷,無聲點了點頭,在沙發上蜷成一團。許久,她才強撐著從沙發上起身----既然如此,那就嫁吧,倘若他到時仍不放手,她也拼得起用一生的時間折磨他。

    卓臨城和孫菀的婚禮較常人的複雜,分兩天辦完,第一天是按傳統形式,在某個改造後的王府里拜堂,宴請雙方親屬;次日才是去酒店走個形式,大宴八方領導、朋友。

    婚禮前一晚,孫菀通宵無眠,第二天雙眼果然腫得堪比核桃。卓家安排的化妝師看到,非常頭疼,只好臨時找來冰塊幫她按摩。

    孫菀頭腦昏沉地坐在鏡子前,看化妝師在她頭上臉上折騰,末了,特意叮囑說:「妝化厚一點,越厚越僵越好。」

    最好能直接拿張面具把臉全擋住。

    「您真幽默。」化妝師一邊笑,一邊打開卓母送給孫菀的妝奩,拿出一對帝王綠的耳環,仔細戴在她耳朵上。

    其實孫菀想多了。婚禮第一天,作為新娘子,她壓根不需要拋頭露面、強顏歡笑,只需在洞房裡等候吉時。待拜完天地,她又會被送回洞房。短短几分鐘裡,根本不會有人看得清她的僵硬是發自內心,還是妝面太厚。

    拜完堂後,孫菀被丟在張燈結彩的洞房裡。那洞房古韻盎然,紫檀雕花大床上,平鋪著大紅緞面龍鳳被,被子上老套地撒著「棗生桂子」,若是面前再插一對紅燭,簡直可以直接當作古裝片片場。

    卓家的三親六眷加起來不下千人,門外的喜宴流水般進行著。人聲、笑聲、樂聲連綿不絕,落在腹中空空的孫菀耳里,真叫她生了些「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憔悴」的傷感。

    喜宴徹底散去已是晚上七時許,卓家的保姆這才端了碗餃子過來讓孫菀吃。枯坐了近五個小時,孫菀什麼胃口都沒有了,勉強吃了兩個就讓她端走。

    又過了一會兒,紛沓的腳步和男人的謔笑聲朝洞房這邊傳來,孫菀脊背驟然一挺,惴惴望著門外。好在卓臨城將那群人擋在門口,怎麼都不肯放他們進來鬧。那些喝多了的男人一心要看新娘子,哪裡那麼好打發?足足在門口吵嚷夠半小時,才被卓臨城許下的重諾打發走。

    門開後,幾欲虛脫的卓臨城倚在門邊足足發呆半分鐘,才展眼往孫菀那邊看去。見她穿著一身大紅旗袍,小臉粉白,雙唇猩紅,不禁失笑。

    孫菀侷促地坐在大床上,緊張地望著他,明明陣腳全亂,嘴上卻不服軟,「有什麼好笑的。」

    卓臨城走到她身邊坐下,食指在她粉白的臉上略重地一抹,「差點以為是在拍年代戲。還是強搶民女的那一種。」

    孫菀哪兒能和他比風流善謔,只好緘口,臨了,卻不忘賭氣似的斜了他一眼。

    卓臨城一隻手移到她腰後撐著,另一隻手覆在她手上,將她環在自己的臂彎里,低頭看她,只是看她。

    他的襯衣上、呼吸里均沾染上了酒氣,這氣味讓孫菀很不自在,臉上的表情也由不安轉為羞怒。她蹙起眉,冷冷問:「看什麼看。」

    卓臨城飛快在她的紅唇上啄了一下,聲線曖昧,「在看從哪裡下口比較好----妝太厚,旗袍領子太高,耳朵上的石頭又太礙事……去,把妝卸了。」

    孫菀生硬地別過臉,用姿態告訴他:偏不。

    卓臨城嘆氣道:「擰巴。」

    見孫菀不搭理他,他孩子氣地玩著她耳朵上的翡翠耳墜,「以前看你那麼封建保守,還以為你懂得三從四德,結婚後會對我溫順點,看來是我想錯了。」

    說著,他懶懶倒向身後的大床,紋絲不動地躺著,全然不顧身下有那些硌人的紅棗、蓮子。

    孫菀這才知道他其實已經醉到了極點。

    鬆了口氣,孫菀逕自去浴室細細將臉上的濃妝卸掉,又在蓮蓬頭下衝去頭上的髮膠。她存心挨時間,恨不得將這個澡洗到天荒地老。

    慢吞吞洗完澡,她打開櫥櫃一看,裡面倒有女式浴袍,只是那薄如蟬翼的紅紗,怎麼看都覺得意識形態不良,只好再將剛才的旗袍穿上。

    將長發吹到大半干,孫菀不甘不願地挪回外間。見卓臨城還像剛才那樣躺著,似已睡著,她俯身輕輕脫去他的鞋襪,然後蹬掉拖鞋,爬到床上,將他身下的乾果摳出來,掃去一旁。又見他雙腳懸空在外面,她只得半跪在床上,吃力地將他往上拽。好容易將他移到枕上,孫菀長噓口氣,剛要起身,這時,一直裝睡的卓臨城忽然伸手,拖著她的手腕將她拽倒在他懷裡。

    卓臨城閉著雙眼,抓著她的右手,將之引到他的領帶上,「幫我把它解了。」

    孫菀咬唇,「我不會。我怕不小心勒死你。」

    卓臨城眼帘微微一動,「牡丹花下死,我倒無所謂。只是讓自己的新婚丈夫死在洞房裡,你就不怕太引人遐想。」

    孫菀再顧不上什麼風度,抓起一把蓮子打在他身上。

    卓臨城嘴角似有似無地勾了一下,「爛嚼紅茸,笑向檀郎唾……」

    孫菀再無還擊之力,只好稱了他的意,歪在他身旁,低頭去解他的領帶。然而孫菀有生之年裡,確實從未接觸過這個東西,一時不知道怎麼解,險些真將他勒死。

    她微濕的發梢掉在他的臉上、脖子上,不經意地輕輕掃著他的身體。卓臨城喉頭動了動,握住她胡亂解著領帶的手,翻身將她重重按壓在床上。

    柔軟的大床仿似承載不了兩人的重量,呻吟一聲陷了下去,孫菀被身下的堅實的果殼硌得失聲痛呼。卓臨城緩緩睜開透亮的鳳眼,微醺的臉上泛起動情的桃花色,三兩下扯開領帶,丟去一旁,俯身吮住她的唇,一手解她的旗袍盤扣,一手覆上她瑩白柔滑的小腿。他忘情地吻著她,手沿著旗袍的開叉處往上游弋,直到吻到她冰涼的眼淚,才如夢初醒般驟然睜開眼睛。

    見身下之人小臉緊繃,下頜隱忍地抽搐著,他頹然將頭埋向她頸後的枕頭。良久,他鬆開她,翻過身去,朝著另一側無聲無息地睡去。

    次日的西式婚宴果然如黎美靜的心意,定在了北京某頂級酒店。

    孫菀頂著白紗,在司儀的安排下,挽著卓臨城在燈光海中將所有程序走完。彼此交換戒指時,新郎準備的鴿子蛋換來一片低呼,甚至掩去了新娘說「我願意」的聲音。

    接下來便是無休止的喝酒,車輪戰似的逐桌敬到。鑑於來賓多是京城有身份的人,孫菀也躲不脫,只好把酒實打實地喝進肚子裡。

    孫菀幾乎是靠卓臨城強挽著才把兩百桌酒敬完的。

    接下來,孫菀又強忍著胃裡的翻騰與不適,與卓臨城在門口送客。好幾次孫菀都恨不得吐那些非拉著她合影、寒暄的客人一臉,然後就此倒地。

    待目送最後一撥客人下了樓,孫菀終於繃不住,提著禮服裙擺往後面的衛生間跑去。她匆匆將門落了鎖,趴到金色的水池前,翻江倒海地吐著,直吐得肝膽欲裂、涕泗橫流。

    門外傳來卓臨城敲門詢問的聲音,她嗚咽著道:「沒事,吐出來就好,你回去吧。」

    說完,她將水開到最大,將全部情志都傾入嘩嘩的流水聲中。

    等到身體裡最後一點可吐的東西吐完,孫菀氣若遊絲地靠著洗手台滑坐在光可鑑人的地板上。

    衛生間牆面的LED屏上,正在放一支老歌的MV,一男一女上演著孫菀看不懂的劇情,然而酒店的音響系統實在太好,好到歌詞裡每一個字都清晰地傳進了她的耳朵里,「多少年了,我們曾想過一起變老,卻都有別人了……」

    兩行眼淚毫無預兆地從她清瘦的面龐上滑落,那麼淺吟低唱的歌,卻惹得她忽然大哭起來。

    她實在是撐得太久,累得太久,沉積太久的委屈在這一刻決堤傾瀉。她知道自己失態了,只怕那扇木門也蓋不住她的哭聲,可是即便她將十指緊緊摳進掌心,還是壓不下心口的銳痛。

    哭得暈暈乎乎的時候,她聽見有人破門而入的聲音,又感覺自己落入了一個穩固有力的懷裡。她圓睜著淚眼,抬頭往那人臉上看去,在看清他面容的瞬間,徹底呆愣住了----怎麼可能在此情此景下見到蕭尋?她一定是醉了,可這一刻,寧願相信自己是清醒的。

    她死死盯著他的臉,死死揪住他襯衣的領子,梗著脖子將嗚咽聲吞下去,顫抖了許久,淚如雨下地哀求說:「不要去美國。求你,別丟下我。」

    卓臨城抬起的手緩緩落下,一動不動地僵立原地。他的喉頭動了動,垂下的眼帘將眼底所有情緒全都斂去,仿佛那裡從來都一無所有。

    次日,孫菀一直睡到下午才醒來。酒店的大床上,只有她睡過的痕跡,被子上用玫瑰鋪成的心形還能看得出大概。

    她擁被陷在床上,費盡心力回憶昨日,回憶起來的只有喝不完的酒和面目模糊的人來人往。

    如此想來,這兩日聲勢浩大的婚禮,留給她最深刻的東西,反倒只剩腳底被高跟鞋磨出的水泡了。

    婚禮後,論理便是蜜月期,不料卓臨城剛將度蜜月的檔期空出來,就接到他外祖母病危的消息。外祖母昔日最疼他,行將就木時唯一的心愿便是能見他侍奉病榻。孫菀本也應跟去探視的,可卓母深懂老人家的心思,在這當口了,老人家或許並不想見到旁的女人分去卓臨城的關愛,所以婉言拒絕了。

    卓臨城一去便是大半月,孫菀再見他時,已是在外祖母的葬禮上了。他們的蜜月,自然只能秋後再議了。然而,他們始終沒有再提過蜜月的事。他們都太忙,卓臨城忙著收購一家A股上市公司,又忙著做拓展萬華的產業鏈,孫菀則忙著準備畢業論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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