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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1:54:55 作者: 沈南喬
    起初,黎美靜以為她是在玩小女兒的嬌羞,在她面前做姿態,所以一面哼哼哈哈地聽,轉頭依然如火如荼地操辦起孫菀的嫁妝來。

    一個禮拜後,剃頭挑子一頭熱的黎美靜慢慢從孫菀過於冷漠的眼神里品出味兒來了,明白孫菀是來真的之後,條件反she般開始在家一哭二鬧三上吊地逼起嫁來。

    在黎美靜眼裡,孫菀能嫁給卓臨城,是讓老孫家祖墳上都冒青煙的榮幸,她放著這等光耀門楣的婚事不要,難不成還想插翅飛進中南海?

    她深知,如果在這當口上不能把孫菀拗彎了,以後等孫菀翅膀硬了,更加沒法為她做主。若由著孫菀的性子耗上幾年,就算卓臨城再怎麼一往情深,也只怕會冷了心去,到時候,孫菀上哪兒再釣這麼個瀟灑多金、知冷知熱的好女婿去?

    一念既起,黎美靜狠下心來,索性連生意都不做,一門心思待在家裡想方設法對付孫菀。

    那以後,孫菀的噩夢就開始了。只要她在家,黎美靜必是不饒她,軟硬兼施逼她要麼接受卓臨城,要麼就去相親,儘快給她找個准女婿回來。若孫菀往外躲,黎美靜就使奪命連環Call,若孫菀熬不住回了家,她就又一副害了女婿癆的樣子,陰慘慘地開始訓話,追問孫菀到底什麼時候能找到男朋友。

    見再讓孫菀去外面相親不大可能,黎美靜就化被動為主動,每天打電話找不同的男青年上門來相親。只要是男的,不拘是販夫走卒還是江湖混混,抑或是神經病,她都敞開大門歡迎。

    這些男人中有不識時務者,見孫菀年輕漂亮,准丈母娘又是一副「任君採擷,樂見其成」的樣子,居然真敢對孫菀圍追堵截,百般騷擾。

    好在暑假很快過去,孫菀返校後,終於換得久違的耳根清淨。孫菀本來還擔心黎美靜在家琢磨出什麼么蛾子,攪得她在學校也無法安寧,但嚴陣以待了數日,黎美靜那邊都沒有絲毫動靜,孫菀也就漸漸放鬆了警惕。

    然而,兩個月後的一天,孫菀忽然接到某個阿姨的電話通知----黎美靜自殺了,在醫院搶救,請她火速前往。

    孫菀嚇得魂飛魄散,心急火燎地趕到醫院一看,黎美靜手腕上果然包紮上了厚厚一層紗布。

    見到孫菀那一刻,躺在病床上的黎美靜幽幽地望著她,蓄在眼袋裡的眼淚悲情地滾落,「孫菀,你要救我……」

    從她斷斷續續的述說中,孫菀這才知道她這段時間因心情不好,一時不慎,在賭桌上爛了案,欠下幾十萬高利貸,被黑社會追著要砍手、砍腳。她思來想去,覺得無顏以對孫菀,只好自絕於人世。

    孫菀的心蘧然沉了下去。她固然不相信這狗血戲碼,卻無法將那些懷疑訴諸於口,只得懨懨問:「你想我怎麼救你。」

    黎美靜苦著張臉,再三猶豫後說:「實話告訴你,這些年我隨出去的酒席錢也有小二十萬了,這當口,只能辦個大喜事,把錢收回來了事。」

    孫菀嘴角一勾,露出個淒冷的、譏諷的笑。

    「媽求你,不拘是誰,你儘快找個人嫁了吧!當然,如果那個人是小卓,就更好了,畢竟光是他家的彩禮錢,就能救媽一命。這樣一來,你們的婚事,還可以往後延一延,往從容里辦。」

    孫菀聽得周身冰冷,瞪大眼睛仔細瞧黎美靜的臉,想從那裡窺出幾分真相。但是這一次,連她都不能確定這事情有幾分真假,黎美靜太會演戲了。

    及至陪黎美靜回家,孫菀抬頭看見家門口的牆壁上被潑了血紅的油漆,不由又信了幾分。入夜,黎美靜連燈都不敢開,打著手電,當著孫菀的面從暗格里拿出幾本存摺和幾根金條,「摺子上的錢都取出來了,就剩下這幾條本來打算給你陪嫁用的金條了。可是這點拿出去,又當什麼。」

    孫菀見她連最後的秘密都兜底了,心裡頓時慌了起來----難不成竟是真的?

    她正惴惴不安時,門外就傳來一大幫子人氣勢洶洶地砸門聲、叫罵聲。孫菀從未親身體驗過這種陣仗,登時有種此身臨淵的暈眩感。

    完了,這回真的是完了!

    她有一種預感,如果她不嫁給卓臨城,就算熬過這一關,只怕接下來會有更加可怕的事情發生。她受夠了!

    門外的人叫嚷了半個鐘頭,才罵罵咧咧地離去。孫菀僵僵地坐在床沿上,於黑沉沉的暗夜中,與黎美靜對視。

    良久,黎美靜捉住她的手臂搖晃著:「孫菀,幫幫我!求你了!」

    那一刻,孫菀真真覺得自己像一條在暴風驟雨中飄搖的孤舟。

    又驚又怕、又累又怨的她,終於繳械。她木然地掰開黎美靜扒在她手臂上的指頭,淡淡地說:「好吧,就這樣吧,你們安排。只要讓我安心讀完大四,一畢業我就嫁。」

    她就這樣將自己最重要的人生大事處置掉了。

    卓臨城曾對她說,人與人之間的感情是忽然之間的事。其實不只是感情,有時候,一個人的決定也就是那麼忽然之間的事情。

    然而黎美靜哪裡容她在自己眼皮子下玩這套緩兵之計,半點也不讓步,叫她只管安心讀書,婚禮當天出個人,走個過場,這婚事就算完了。

    話已至此,除了同意,還能怎樣?孫菀滿腔的悲憤怨怒都冷成了死灰。她像一個失去最後一座城池,又向敵人舉了白旗的君王,全線崩潰之餘還輸掉了最後的尊嚴。

    回到房間後,她想了又想,向數日未見的卓臨城發了條簡訊:你贏了。永遠,真的沒我想的那麼遠。

    卓臨城那邊始終未能得知孫菀遭遇了什麼。黎美靜雖為一介婦人,但卻是位生活上的軍事家,她一邊對孫菀的精神施加「滿清十大酷刑」,一邊卻對卓臨城謊報軍情,偽造出孫菀慢慢接受婚約的事實。她的電話主題從最開始的「孫菀覺得你太優秀,顧慮太多」到「孫菀最近說,因為別人優秀就畏縮是自卑的表現」再到「你給孫菀種的百合開了,孫菀見了可感動了」……最後,電話主題逐漸升級為「孫菀說到時候想穿一個薇拉王設計的婚紗,我覺著有點貴了,你自己看著辦吧」。

    那段時間恰逢年底,正是萬華業務最忙的時候,卓臨城根本無暇關注孫菀的內心動向,便輕信了黎美靜的話。等他接到孫菀那條認輸的簡訊時,竟全然沒有察覺她的怨氣衝天,只當是自己的春風化雨逐漸打動了佳人心。

    婚期很快定了下來,卓家重金請高人看了日子,定在那年正月初八。

    婚事順風順水得讓孫菀失望:沒有港劇里豪門公婆挑剔媳婦門第的惡俗橋段,黎美靜也沒有在未來親家面前失儀,在雙方見面時,不卑不亢處理得當。

    結婚前的幾個月,卓臨城和孫菀有過數次不咸不淡的約會。也許因為即將瓜熟蒂落,卓臨城再面對她時,耐心了很多,姿態也越見優雅。

    如非必須,他儘量不與她有親密的肢體語言,連牽手也只在過馬路時偶爾有;去外面就餐時,他會自然嫻熟地讓孫菀體會到他無微不至的紳士風度;若是彼此繁忙,無法見面,隔三岔五會有鮮花、禮物快遞到孫菀寢室,連帶她的室友們都有份;如果哪天卓總他實在得閒,也會換上休閒裝,去A大陪孫菀吃食堂,泡自習室,或是在校園裡看一場夜場電影。

    孫菀對這一切,始終保持一個態度:不主動、不拒絕、不負責。她像是舞會上他臂彎里心不在焉的舞伴,他要她進她就進,要她退她就退,一切悉聽尊便。

    有次,卓臨城帶孫菀參加一個朋友圈的聚會,自然是那種衣香鬢影、語笑嫣然的上流派對。孫菀頭一次以他未婚妻的身份出席這種活動,換來無數看「現代灰姑娘」的目光。孫菀原想淡定些,目光卻還是被那些從頭精緻到腳趾的優雅女子吸引了去。

    聚會散了後,孫菀吞吐了幾次,還是忍不住問:「那些女孩都很漂亮。我之前一直以為女孩子美到婭婭那種地步,就算是登峰造極了,沒想到山的那邊還有那麼多山。」

    卓臨城含笑問:「為什麼說這個。」

    孫菀幽幽地說:「你懂的。」

    正在開車的卓臨城緩緩將車泊了,右手從方向盤上移開,穩穩覆住她的手,「是很漂亮,我一度也以為自己會看花眼,可是後來發現我真欣賞不來太精明、太矯飾的美。」

    頓了頓,他若有所思地說:「你這樣的就很好,喜怒哀樂都是真的。和你在一起,讓我覺得自己也是真實的。」

    孫菀細細在心裡品度他的話,良久,輕輕將手抽回,「你又看得出我的喜怒哀樂了?你這麼神機妙算,不如去天橋擺個算命攤,造福眾生。」

    卓臨城收起笑,俯到她耳邊低聲說:「我對眾生不感興趣,我只想造福你。」

    孫菀當下沉了臉,轉向窗外,「無聊。」

    第11章 城之將傾,愛之將始

    隨著婚期迫近,孫菀不免俗地患了婚前恐懼症。起初只是對未來生活莫名其妙地憂慮,再後來,她一聽到「結婚」,一看到紅色的東西就有種魂飛魄散的倉皇。

    她開始瘋狂地思念蕭尋,狂熱的程度遠超過失戀的那段時間。因為彼時她決意要等他,思念便綿緩,此時不得已放下,思念便洶湧。

    她覺得自己和蕭尋的愛情,不該是這樣的結局。和所有失去初戀的女人一樣,她一直在心底偷偷描摹彼此重逢的畫面:或是在地鐵上,或是在某個路轉角的咖啡館,抑或是在他們深吻過的圖書館天台……

    只要蕭尋一天不回來親口告訴她「我們徹底完了」,孫菀心底就永遠會有個初戀未完的錯覺。胡蘭成曾對張愛玲說:你不來,我怎敢老去。對孫菀這種還在等待的人而言,最可怕的事情不是等待無望,而是沒有窮盡氣力等到最後。

    「逃婚」的念頭越來越強烈,可孫菀到底是個俗人,太多的現實羈絆讓她不敢任意妄為。終於有一天,她忍不住打了個越洋電話給厲婭,求她開解。

    厲婭到底老辣,在聽完她的絮叨後,一句話就切中了要害,「與其說你不相信卓臨城愛你,不如說,是在怕他有天不愛你。」

    孫菀頓時惱了,「才不是。」

    厲婭隔著電話哧哧地壞笑,「你妄想在一個準心理學家面前瞞天過海?聽過『馬克斯兄弟式思維』嗎?你和馬克斯兄弟的思維一樣,渴望愛情,但又不接受愛情,因為太害怕某天看到對方的真實自我而失望。你骨子裡不相信卓臨城的愛能長久,所以很怕一旦愛上他,有天會被傷得徹頭徹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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