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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1:54:55 作者: 沈南喬
「太多次了。比如後海那次,你一個人在外面看荷花,連我從你背後走過,都沒有察覺。我很好奇,你每次都在想什麼。」
「大多數時候都在胡亂地想。然後就會很失落,比方說,看久了外面的萬家燈火,我就會失落地想,這麼大一個城市,卻沒有一盞燈是屬於我的。這麼多行走其間的人,也沒有一個是屬於我的。」
卓臨城悠悠出了口氣,「看來你的心情確實不好。」
見孫菀還一副懨懨的表情,他半真半假地補了一句,「如果你真那麼耿耿於懷,從今往後,我讓人每天晚上都把這間屋子的燈為你亮著。」
孫菀心裡微微顫動了一下,但竭力裝作若無其事地說:「我們抓緊把剩下的幾個問題問了吧。」
卓臨城抬腕看了下腕錶,「不如一起先吃個飯。」
孫菀警惕地看著他。
他垂眸注視著她,嘴角一勾,「放心,這次真的只是個工作餐。」
孫菀見他態度堅定,又實在不想跟這位大忙人改約時間,只好勉為其難地同意。
卓臨城的車剛從車庫駛到路面上,就被晚高峰堵在了萬華公司的正對面。
卓臨城打開車載音響,車內響起一支抒情藍調,頓時掩去了外面隱約傳來的喧譁。剛開過一次大會,他似乎有些疲憊,慵懶仰靠在沙發後背上,右手食指隨著音樂的節拍輕輕叩著方向盤。
精神萎靡的孫菀差點沒被這枯燥的敲擊聲催眠了去,但又生怕在他面前失儀,忙展眼看向馬路對面的大廈。
此刻正是下班時分,大廈里不斷有人進進出出,孫菀出神地望著那旋轉門,暗想,不知道蕭尋下班了沒有?他知不知道她現在就在他樓下?
孫菀正想著蕭尋,下一刻,那個人就從旋轉門後轉了出來。孫菀頓時坐直身子,目光灼灼地看著一身正裝的蕭尋,若非此刻有工作在身,她恨不得拉開車門飛奔去他那邊。
卓臨城察覺到了她的異樣,順著她的目光往大廈那邊看去,見了蕭尋,他不確定地問:「你認識他。」
孫菀咬了下唇,「他……就是我男朋友,現在在你公司工作。」
卓臨城詫異地哦了一聲,若有所思地看住低頭站在台階上的蕭尋,「我知道他,他是我們公司執行董事趙一霆推薦過來的。因為是破格錄用,我親自面試了他。」
孫菀眼巴巴地看著他,恨不得他多說些有關蕭尋的事情。
卓臨城好像看穿了她的心思,偏抿了唇,惜語如金起來。
孫菀忍不住問:「你覺得他怎麼樣。」
「不錯。」
「啊……只是不錯啊。」孫菀語氣更加失落起來。
卓臨城斜了她一眼,「趙一霆似乎很器重他,他剛進來,趙一霆就自己拿錢出來,讓他做倉給我看。看樣子,趙一霆是想儘快把他培養成操盤手。」
見孫菀仍舊一臉期待地看著他,卓臨城沉吟片刻後說:「你這位男友眼光和頭腦都不錯,不過心太大,急功近利,你……」
像是一時間找不到什麼話可以叮囑,他終究沒有把後面的話說出來。
孫菀的耳朵只聽得進有關蕭尋的好話,至於他最後那句欲言又止的話,當沒聽見。她望著蕭尋喃喃地說:「沒想到趙師兄人居然這麼好……」
卓臨城的這番話讓孫菀著實對面目陰鷙的趙一霆大為改觀。
她話音剛落,就見一輛黑色奧迪停在了蕭尋面前,正出神的蕭尋抬眼見了那車,面無表情地拉開副駕駛的門坐了進去。
卓臨城蹙眉望著那輛和他們背道而馳的奧迪,又目光複雜地看了眼孫菀,幾不可察地輕輕搖了搖頭。
孫菀正在納悶蕭尋上的是誰的車,恰巧從車窗玻璃上窺見了卓臨城這一小動作,回頭不解地看了他一眼。
他看向前面的路況,淡淡地說道:「實在是堵太久了。」
春節前五天,孫菀終於在一個傍晚將卓臨城那篇大稿子寫完。孫菀對著成稿反覆通讀了幾遍,滿意得不得了。
這一個多月來,她的全副精力和感情都傾注在了解、揣摩卓臨城上,她像一個雕刻家,一絲不苟地雕琢、刻畫著她心目中的卓臨城,不知不覺將他美化成一件完美的藝術作品。
讀完文章後,她不知是因為自己的刻畫還是因為卓臨城本身的優秀而陶醉,一種難以抑制的熱情在她四肢百骸里奔騰,特別想找個人分享她這一刻的成就感。她拿出手機,將卓臨城的名字從通訊錄里調出來,仰躺在沙發上翻來覆去地猶豫,終於忍不住發了條簡訊給他:你的傳記大功告成了,我這會兒特想讓你馬上看到它。
孫菀並沒有指望卓臨城會很快看到這條簡訊,她在沙發上自得地伸了個小小的懶腰,起身趿著拖鞋去廚房給自己煮麵條。她剛將鍋里注滿水,客廳沙發上的手機就響了起來。
孫菀返身回客廳抓起手機一看,一顆心因「卓臨城」三個字狂跳起來。她穩了穩呼吸,接通電話。
卓臨城的聲音很低,卻很溫柔,「孫菀,現在在做什麼。」
孫菀心慌意亂地瞟了眼廚房,「我正打算煮麵條吃。」
「不要老吃那個。來萬乘,帶上你的稿子,我們慶祝一下。」
孫菀猶豫了一下,「會不會耽誤你的事情。」
他的聲音柔和低沉,卻有一種強大的召喚力,「不會,過來吧,我等你。」
孫菀的思想先軀殼一步被他攫去了電話里,她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好,我很快就到。」
掛完電話,她匆匆將稿子列印裝訂好,飛快地換好外套,抓起包就往外跑。誰知剛一出門,她就在樓梯口撞見了黎美靜。
黎美靜嚯了一聲,「著魔了還是撞鬼了?這麼風風火火的要去哪裡?不做晚飯了。」
孫菀頭也沒回,腳步鏗鏘有力地往樓下跑去。
見到卓臨城時,已經晚上七點半。卓臨城見她滿身風雪,不禁抬手撫了撫她臉頰邊的長髮,問道:「餓了嗎。」
孫菀將列印好的稿子從包里翻出,遞到他面前,「你看看有沒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我抓緊回去改改。」
卓臨城含笑看著急性子的孫菀,「不急,我們可以邊吃東西邊慢慢看。」
孫菀還想「可是」一下,卻見一位侍應生溫馴地上前詢問:「卓總,請問現在可以上菜了嗎。」
得到卓臨城首肯後,他出門交代了幾句,緊接著,一隊侍者將頭盤端了上來,並為孫菀和卓臨城斟好酒水。
孫菀估摸著卓臨城也還沒吃晚飯,不好打攪他吃飯,只得將稿子的事情往後延了下,心不在焉地吃著那塊熏鮭魚。
她這時才發現,偌大的一座燈火輝煌的餐廳里,只坐著她和卓臨城兩個人,場面微妙得像是在拍電影。好在絡繹而來的侍者上完頭盤又上湯,接下來還有副菜、主菜、甜品,打消了孫菀獨自面對卓臨城的不適應。
兩人淺嘗輒止地將飯菜吃完,卓臨城終於發話問孫菀要了稿子,凝神細看起來。
等待的過程中,孫菀緊張地盯著他表情的變化,生怕他忽然擰了眉,指出什麼不滿來。然而卓臨城的表情始終波瀾不驚,平靜得好像頂著張完美無儔的假面。
孫菀只得收回眼神,不停喝著手裡的蘇打水。
約莫過了十幾分鐘,卓臨城慢條斯理地合上稿紙,「是我想要的東西。很好、很真實,我差點以為你已經認識我二十年了。」
孫菀如釋重負地展顏一笑,連眼窩裡都染上了輕鬆和喜悅。
卓臨城目光灼灼地望著她瑩白的如花笑靨,「書里說的『傾蓋如故』,無外乎也就是這樣了。」
孫菀笑著反駁,「你這樣說也太一廂情願了,我是花了很大心思才這麼了解你的,可是你花過同樣的心思來了解我嗎?你都不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我倆怎麼算得上是『傾蓋如故』?」
「你怎麼知道我沒有花過心思來了解你。」
孫菀忍不住挑釁,「那你說說,在你眼裡,我是怎樣的。」
他望著她的雙眼,幾乎沒有片刻猶疑,輕聲說:「在我眼裡,你又小又傻又可憐。」
聞言,孫菀氣得眼圈都紅了。她那麼堅強、粗糙、精明地活著,居然換來他這樣一句評價。可是她竟連反駁他一句也不能,唯一言不發地怔怔坐著,好像被人冷不丁地用水潑去了臉上的脂粉,露出了不願為人所見的本來面目。
孫菀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為他這句話生氣,更加不明白自己的心為什麼又會因這句話緊縮而疼痛。他的話,像是一柄驟然刺進她冷硬心裡的匕首,多年未有的委屈感從那個缺口處破土而出,脹在她的胸口、鼻根、眼角,良久,一點眼淚不自禁地從她的眼角滾落了下來。
見狀,卓臨城飛快伸手,大力用拇指將她臉上的眼淚抹掉,還沒等孫菀做出反應,他已經若無其事地收回了手,「真經不起逗。我剛才是胡說的,我覺得你獨立自尊、堅強善良,是個瀕危動物。」
孫菀哽咽了一下,沒有說話,朝他投去一個「這還差不多」的眼神。
卓臨城再度失笑,放下稿紙,走到她身邊,「為了報答你,我打算帶你去個好玩的地方。」
「什麼地方。」
「放心,絕對不會是我家。」
孫菀預感那不會是個好地方,但還是拗不過自己的好奇心。她覺得自己被卓臨城看穿了,他比她更加清楚自己有一顆熱愛冒險、憧憬未知的心。
孫菀沒有預感錯,卓臨城帶她去的果然不是什麼好地方。
孫菀望而卻步地站在一家酒吧門外,「幹嗎帶我來泡吧。」
「我大學時最喜歡的一支瑞典樂隊來這裡演出,僅此一場,我不想錯過。我猜你應該也感興趣,順道帶你來看看。」卓臨城脫去大衣,露出裡面的黑襯衫。熨帖的黑色襯衫,襯得他的身材秀頎飽滿,透出濃濃的成熟男人的味道。孫菀看著這樣的他,忽然又有些陌生,一時有點怔忪。
「走吧,演出快開始了。」
孫菀猶自愣怔,不知道自己從什麼時候開始居然和他走得這麼近了:跟他一起吃飯、去他父母家、主動給他打電話、跟他一起泡吧,熟稔得真像是多年的老友。她無措地想,他們的關係不該是這樣親密的,她是不是越界了?
「卓臨城,我有點認生了。」孫菀低下頭,茫然地說,「我怎麼忽然之間就和你這麼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