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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1:54:55 作者: 沈南喬
    蕭尋倦倦地說:「因為,有的事情,我不想讓你面對。我很累,不要再逼我了,好嗎。」

    孫菀吸了吸鼻子,「蕭尋,我忽然想知道,在你看來,什麼是愛情。」

    不待他回答,她已經情緒激動地詰問道:「是春日裡一起看看花,夏日裡一起吹吹風,秋日裡一起散散步,冬日裡一起踏踏雪?不,蕭尋,我從不覺得這就是愛情。你可能不知道,我是看武俠小說長大的孩子,我一點都不喜歡瓊瑤筆下寫的那種愛情,更不希望我的男人以為我只能活在一簾幽夢裡。我心目中的愛情,是像喬峰和阿朱那樣一起同歷風雨,生死相許;是郭靖和黃蓉那種『生,我背著你;死,我背著你』的不離不棄。我不怕面對什麼困苦,只怕你對我有所隱瞞。」

    很久很久,那邊才傳來一句意味複雜的嘆息,「菀菀,那是你的愛情。我的愛情,不是這樣的。」

    那時候,孫菀並不知道,有一種男人,他們不需要女人進化成雅典娜,陪他們一起面對世界毀滅,更加不需要女人像梁紅玉那樣為他們拋頭顱、灑熱血,他們只需要女人像藤蔓樣依附於自己,在他們頂天立地的時候,表演怯、懦、哭的柔弱。

    這種男人的愛情,不是相濡以沫,不是同歷風雨,更加不是生死相許,而是垂憐,是疼惜,是一切足以印證他們強大的布施。

    如果孫菀早些知道這點,也許就不會越錯越多,越走越遠。

    掛掉電話後,孫菀做出了一個決定。她在超市買了一個果籃,打車直奔鼓樓醫院。

    孫菀趕到醫院時,已是華燈初上的時分。

    孫菀費了好大一番周折,這才問清蕭母的病房號。她繞過重重回廊,穿過層層花園,終於找到一棟舊樓。

    她望望高高聳立的新住院大樓,又看看眼前這棟年久失修的舊住院樓,一點酸楚漫上心頭。

    正自怔忪,她遠遠見蕭尋的繼父拿著一沓化驗單和繳費單從對面走來,半年不見,他的脊背越發佝僂,蒼老憔悴得讓孫菀有些不敢認。他一邊嘆氣,一邊念叨著什麼從孫菀身邊擦過。

    孫菀連忙叫住他,他見是她,渾濁的眼裡閃過一絲意味不明的尷尬,他訕訕地打了個招呼說:「小孫來了。」

    孫菀快步走近他,「叔叔!真對不起,我本來應該早點來看看阿姨的。」

    老人家連說無妨,在前面引路,將孫菀帶到了三樓一個多人病房裡。

    剛一走進病房,孫菀就被濃烈的消毒水味和一股噁心的病氣、煙氣、騷氣熏得幾欲作嘔,眼前,一個不足20平米的房間裡竟然安排了八個床位,每個床位病人加陪護少說三口人,因為近日連天大雪的緣故,病房裡的地板上沾滿了濕漉漉的泥腳印。

    孫菀蹙了下眉,隨著蕭尋繼父一起走到病房的最角落處。順著他手指的方向往床上看去,孫菀不禁倒吸了口冷氣:這居然是蕭尋的媽媽?

    和一般癌症晚期病人瘦骨嶙峋的樣子不同,蕭尋媽媽渾身都浮腫了起來。此刻,半昏迷狀態的她渾身打著冷戰,額頭上、臉上不斷往外冒著冷汗。

    孫菀痛心地問:「怎麼會這樣。」

    蕭尋的繼父用極蹩腳的普通話艱難地說:「醫生說她腎積水嚴重,給她打了幾天針,誰知道打完,她反而發起高燒來,一直退不下來。今天蕭尋找醫生理論,醫生又說她是輸液反應。」

    孫菀接過蕭尋父親手上的化驗單和繳費單一看,除了杜冷丁、脂肪辱、白蛋白等常規藥外,還有一種特別昂貴的特效藥,按照藥價計算,住院一天的費用,只怕要耗費他們家半個月的收入。

    見蕭尋的繼父端來熱水準備給蕭母擦身體,孫菀心情複雜地接過毛巾,悉心替她擦了起來。

    眼見蕭尋媽媽身上的冷汗擦了一層,新的一層又接著往外冒,一向淡定的孫菀有些崩潰,「都這樣的狀況了,醫生為什麼還是不聞不問?為什麼還要掛一點用都沒有的鹽水。」

    老人家嘆了口氣,禁不住埋怨道:「小孫,你是不知道找醫生有多難啊。今天天明我就去找醫生了,醫生開單子讓我帶她照黑白B超,結果片子照完,醫生說黑白的看不清,又讓我們補錢照彩超。等了一上午,輪到我們的時候,照彩超的醫生又說我們的單子出了問題,他不明白為什麼主治醫生會讓站著照片。又讓我們回去找醫生改!好不容易改完、拍好片子。主治醫生又拖著不給看,說讓我們明天去拿結果。可是我掃了一眼,他正在看的片子,號碼還在我們後面好幾十位!」

    孫菀咬了咬唇,看著阿姨蠟黃的臉色,「叔叔,要不給醫生包個大點的紅包吧。」

    他臉上露出自責懊惱的表情,「不是不想包……沒錢呢……我預備了半年的錢,哪裡想到一個月沒到就花完了。」

    他將單子再度遞給孫菀,「你看看,每天都要打出三頁單子,三天兩頭就被催去交錢。說句實話,我現在連明天要交的錢都不知道在哪裡。回去借也來不及!好在蕭尋說可以想辦法……不然……」

    孫菀心知蕭尋的實習待遇雖然還算優厚,但一個月的月薪,只怕禁不起這裡一個星期燒的,他一個毫無根基的窮學生,哪裡承擔得起這種經濟壓力?

    孫菀強忍著心疼問:「蕭尋人呢。」

    「好像是去樓上打開水了。」

    孫菀問清開水間的位置,起身朝外間走去。

    她心情沉重地沿著逼仄的樓梯往上爬著,胸口壓抑得幾乎喘不過氣來。

    她輕輕地往開水間的方向走去,不料剛走到走廊的盡頭,就一眼看見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他頹廢地靠在一扇窗戶上,低著頭,嘴裡叼著一根煙,黑色的髮絲擋住了他的眼睛。蒼白的燈光下,他瘦削的側臉上寫滿了憂悒、無助與悽惶。

    像有什麼狠狠在孫菀柔軟的心上戳了一下,她頓時掩住幾欲出聲的嘴。

    她忽然明白了他不想讓她面對的是什麼。

    她本能地想掉頭走掉,然而腳底的球鞋卻在她轉身的瞬間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那邊,蕭尋悚然一驚,站直身體,朝她看去。在看清她面目的瞬間,他的表情,像是撞見了鬼。

    孫菀張了張嘴,一顆心像從萬米高空墜下。

    不知怎的,她忽然想起《聊齋》里的一個故事:書生娶得了一個傾國傾城的女妖,兩人琴瑟在御,情深意篤。但是書生總是好奇女妖的本來面目,於是在某天灌醉女妖,終於窺見了她醜陋的原形。女妖酒醒後,知道秘密被看破,不顧書生百般挽留、解釋,決然離他而去。

    這一瞬,孫菀有了種不祥的預感,覺得蕭尋會像故事裡的女妖般離開她,因為她撞見了他最不願讓她看見的一面。

    孫菀幾乎是逃回宿舍的。

    一回到宿舍,她就將壓在箱底的存摺翻找了出來,緊緊捂在胸口。

    她粗略地算了一下,又將目光落在自己的電腦上。

    已經對蕭尋的家事略有耳聞的厲婭忍不住勸說道:「菀菀,不要給他錢,否則你會後悔。」

    孫菀完全聽不進她的話,「那就讓我後悔吧。阿姨的狀況,實在太可憐了,我不能坐視不理。」

    厲婭沒有再說話,只是悲憫地看著她。

    孫菀不甘地又去翻自己的柜子,末了,她轉向厲婭,「婭婭,你有沒有什麼兼職渠道,能夠讓我很快賺到錢的?什麼我都願意做!」

    孫菀知道,厲婭一直混跡時尚圈、演藝圈,早就積累了不少人脈資源,只要她願意,隨時都能給她指一條金光大道。

    厲婭指了指她,頗有些無奈地說:「這個人----瘋了!」

    孫菀眼巴巴地看著她,「求你了。」

    沉默了很久,厲婭回床上翻出一張名片遞給她,「這是我認的姐姐,我一會兒跟她說說你的情況,你去給她做模特吧。這是來錢最快最及時的----但是,你要做好心理準備,可能會……」

    「我知道的!」孫菀沒讓她把話說完,那些尷尬的事情,彼此心照不宣就好,「謝謝你,婭婭。」

    第二天一早,孫菀就取出所有的錢,自作主張地去醫院幫蕭尋把費用續上。她不敢面對蕭尋,索性當鴕鳥,只要是他的電話、簡訊,一概都不接、不看。

    下午,孫菀去西城區見了厲婭介紹的章姐。

    章姐見了她,二話不說就讓人帶孫菀去更衣室換了比基尼。等孫菀從試衣間出來,章姐像看肉雞一樣打量了下她,隨手拿了張A4紙放進她腿fèng中,「站直。」

    末了,她點點頭,「儀態還不錯,身材也馬馬虎虎,就是胸小了點。既然是婭婭介紹來的,我就賣她一個面子。」

    她轉向自己的助理,風風火火地說:「先去帶她簽個兼職合約,讓Nicole帶帶她。明天先去拍組平面,看看感覺。」

    章姐的模特公司雖然不大,資源卻很好。短短几天內,孫菀就拍了一組宣傳平面,走了一場婚紗秀,輕而易舉地就賺回了蕭媽媽一個禮拜的住院金。

    孫菀趁蕭尋不在的時候,又去了一次鼓樓醫院。這次,她不但給蕭媽媽帶去了營養品,還特地給她的主治醫生包了一個豐厚的紅包。

    出了醫院,孫菀不禁在心裡感嘆,這名利場上的錢實在是太容易賺了,哪怕是做個邊角余料,都比常人過得輕鬆。無怪那些美女,個個如過江之鯽往這裡面鑽,打死也不甘被遺忘了。

    發完感慨,她在冷風裡敲了敲腦袋,正了下自己的三觀,把那點小小的虛榮心扼殺在搖籃里。

    不知道是不是章姐體恤她,一個禮拜後,孫菀居然接到了一個大車展站車的機會。

    第一天站車前,孫菀在化妝間裡不斷向旁邊的專業車模打探各種注意事項,差點沒被那個模特用白眼翻去火星。

    化完妝,服裝師送來服裝,一套藍白相間的比基尼,下面配了個可有可無的小短裙。孫菀望著這套工作服,面露難色。雖然這套衣服談不上露骨,但是讓她穿著這樣的衣服暴露在眾目睽睽之下,還要接受各種拍照,無疑太超出她的底線了。

    她望著鏡子裡被化得濃墨重彩的陌生自己,悵惘地想:怎麼一夕之間,她就被命運推到這麼奇怪的境地來了?

    上午九點,孫菀和其他品牌的車模列隊進了展覽館,各就各位站好,開始對著不同媒體、觀展者擺不同的Pose。

    不知是因為作為車模的孫菀太欠缺風情,還是她服務的國產車太差,他們這個展台前來的人很少。孫菀樂得輕鬆,但見身旁銷售人員臉色難看,只好把心裡那點竊喜藏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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