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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1:54:55 作者: 沈南喬
身邊,不斷走過成雙成對的情侶,他們的甜蜜襯得這一刻的她無比寂寥。
她搓了搓冰冷的臉,樂觀地暗示自己:蕭尋馬上就會出現,很快她就會變成他們中的一員。她強撐起眉眼,翹起嘴角做開心狀,只可惜耳機里,有人那麼不合時宜地在唱「落單的戀人最怕過節,只能獨自慶祝儘量喝醉。我愛的人沒有一個留在身邊,寂寞陪我過夜」,唱得她心灰意冷,落落寡歡。
穿過菸袋斜街,當孫菀切實站在後海拱橋上時,已經過了她和蕭尋約好的時間,剛剛浮起來的心又驟然沉了下去。
她拿著手機,反覆開合,沒來由地煩躁、委屈,為什麼他還沒有給她打電話?是又被什麼工作纏住了?還是手機沒有電?她一次次把他的名字從通訊錄里找出來,放在撥號鍵上的手指,終於在時間跳過九點半時,按了下去。
電話通的那一瞬間,孫菀忽然有些不想說話,於是緘口站在人來人往的橋上,等他的解釋。
蕭尋說了句「稍等」後,不知和什麼人說了幾句什麼,復又接起電話,有些歉疚地說:「菀菀,對不起,我這邊有點事,暫時不能過來了,你要不先回宿舍。」
孫菀喉嚨有些發苦,「什麼事情。」
蕭尋猶豫了片刻,卻沒有正面回答,只是說:「菀菀,以後再跟你解釋。」
孫菀左手失望地垂下,無聲地合上手機。
她怔怔地站在人來人往的橋邊,良久,她伸出食指,在欄杆表面的積雪上寫下「Happy new year!」。
不知站了多久,直站到她連骨頭都發冷,她才暈暈沉沉地順著人群往前方走去。她像浮在人海里的一葉漂萍,人cháo往哪裡涌動,她就往哪裡逐流而去。
等到人蹤稀疏下去,她就跟著意識胡亂走。等到她發現周遭越來越冷清幽深時,已經迷失在了什剎海的胡同深處。
她茫然地在原地轉了個圈,望著四面八方那麼相似的彎道,忽然有種身陷迷津的恐慌。她摘下耳機線,四周瘮人的闃寂如水般湧入她的耳朵里。她的腿因這陌生的寂靜發軟,身體因寒冷和害怕微微哆嗦著。她掏出手機,慌忙要去撥蕭尋的電話,可是手指剛觸上撥號鍵,又緩緩滑了開去。
這一刻,她明明很想向他求救,卻又抗拒這一想法。
此刻的矛盾,讓她想起不久前,剛剛戀愛的馬蕊說的一番話。馬蕊說,有天她在自習室上自習,外面忽然下起大雪,發簡訊讓男朋友送衣服給她。那個男孩卻因玩遊戲玩得正在緊要處,拒絕了她的要求。她和他冷戰了一個星期,最後還是言歸於好。但是,每當她再去自習時,都一定不會忘記帶備用的衣服。她坦言,如果哪天再發生這種事情,她寧肯冷死,也不會求救於他。
當時聽完,孫菀還覺得馬蕊有點太驕傲,直到這一刻她才明白,有時候驕傲只是不想讓自己變得更加失望。
深吸了一口氣後,孫菀判斷了下地理位置,壯起膽子往大街的方向走。
寂靜無聲的巷子裡只能聽見自己的腳步聲,以及衣服的摩擦聲。她緊握著拳,快步往前走,然而,她的腦子裡卻不爭氣地開始輪播恐怖片的畫面。
就在她情緒繃到最緊的時候,身後忽然傳來一陣什麼東西墜地的悶響。她猝然頓足,猛地回頭看去,卻什麼都沒有。
她大叫一聲,再也顧不上什麼驕傲不驕傲的,一邊拼命往前跑,一邊手忙腳亂地撥蕭尋的電話。
耳邊不斷響著她急促的呼吸聲和電話忙音,那段路,她像跑了一個世紀,她心底最後一點希望的光芒,因冰冷機械的「您撥打的號碼暫時無人接聽」而徹底熄滅。
她大口大口呼著氣,心像吸進冰雪一般冷。
她全然忘記了害怕,不自覺地放緩了腳步。她強忍著酸楚撥通了厲婭的電話,幾聲音樂後,那端傳來厲婭的聲音,「改變主意了。」
孫菀眨了一下眼睛,一線眼淚滑落,「婭婭,我迷路了。」
「你怎麼會迷路?蕭尋人呢?你是不是哭了?你在哪裡,我這就去接你。」
孫菀走到一處白慘慘的燈光下,認了認門牌,向她報了一個生僻的胡同名。
厲婭那邊靜了好一陣才說:「這是在地安門西路……你儘可能地往大路上走,我這就來接你。」
十幾分鐘後,孫菀終於走到了大街上。她看了下路標,抖著手把街道名發去厲婭的手機上,然後僵僵地站在大街最顯眼的地方等著。
風卷著雪花往她身上打去。雪花模糊了路面上的車輛和五色的燈光。這一切映入她朦朧的淚眼裡,扭曲失真得像電影裡的蒙太奇鏡頭。
深夜的北京凍得人四肢發僵,她對著手呵了口氣,等到搓熱了之後又貼在臉上。
街道上,偶爾有計程車閃過,但都是滿客狀態。她對此不抱希望,遂低下頭,機械地跺著麻木的雙腳。
就在她快要凍得失去知覺的時候,身後忽然傳來一個低沉的男聲,「孫菀!」
她愣了一下,以為自己聽錯了,繼續跺著腳。於是,一聲更加洪亮的「孫菀」傳來。她訝異地回頭,只見一個穿著黑色大衣的男人冒雪立在她身後,他微鎖著眉,神情複雜地看著她。
孫菀辨了好一會兒,等到他的眉目更清晰地映在她眼底時,才動了動凍得有些發青的嘴唇,難以置信地呢喃道:「卓臨城。」
她眼眶一熱,一股暖流從她心底湧向僵冷的四肢百骸,怔怔地望著他清雋的容顏,七上八下的心一點點安定下去。
卓臨城遠遠地嘆了一口氣,快步走上前接過她手上的傘,毫不遲疑地握住她的手,將她往車子那邊帶。
「手怎麼這麼冷?」卓臨城的手緊了緊,「為什麼不站在一個背風的地方。」
孫菀訥訥地望著自己被他緊握著的手,彆扭地想往回抽,偏又不敢動,生怕輕輕一動,會讓這一舉動顯得更加彆扭。
正值胡思亂想之際,冷不丁被他這麼一問,她只好囁嚅地答道:「我怕你們找不到我。」
卓臨城頓住了腳步,「下次別這樣,我一定可以找到你的。」
孫菀輕輕哦了一聲,暗想,他這話說得也太大了,有錢人是不是總以為他們什麼都可以做到啊?他又不是GPS定位系統,更不是谷歌地圖,憑什麼把話說這麼滿啊?
他牽著她繞到副駕駛室前,把門打開,簡單利落地吩咐說:「上去。」
孫菀扒拉著車門邊框,有些猶豫地想,貌似這個位置不是她該坐的吧?她卻不敢推拒,以免他覺得自己太多事。
車裡的溫暖很快就驅走了她身體裡的寒意,連打了兩個噴嚏,她尷尬地用手捂著嘴看他。他目視前方,一手掌著方向盤,一手抽了兩張紙巾遞給她。
孫菀接過說:「謝謝。」又問:「婭婭怎麼沒來。」
「那邊總要個人主持局面。」
她哦了一聲,將臉埋進紙巾里。
卓臨城透過車鏡看了她一眼,打開音樂,陳奕迅低緩富有磁性的聲音傳了出來,是一首放了一半的《好久不見》。
孫菀默默聽著,歌里物是人非的意境讓她有些傷感。她懨懨地將頭靠在車窗上,半閉著雙眼出著神。
兩首歌剛唱完,飛馳的車子驟然停了下來。
孫菀茫然坐直身體,「這麼快就到了。」
卓臨城下車,繞到她那邊打開車門,「沒有。先下去吃點熱的驅驅寒。」
孫菀見他態度堅定,沒有拒絕,慘白著張臉,勉強一笑,「謝謝。」
江南菜館裡,卓臨城很快點好幾道口味清淡的養生菜,又點了兩盅參湯。
等菜期間,卓臨城的手機響起,他看了一眼來電號碼,把手機遞給孫菀。
孫菀看見「厲婭」二字,忙不迭對那邊說,她已經被卓臨城接到,讓她們幾個放心。
掛完電話,雅間裡頓時靜了下來。
孫菀有些無所適從。不知道為什麼,在卓臨城的面前,她總有一種嚴陣以待的感覺。
她暗暗後悔剛才沒有拒絕他的邀請,正準備找個什麼話題和卓臨城聊幾句,他對她做了個手勢,起身朝外間走去。
孫菀鬆了口氣,撐著下巴,安心地喝起檸檬水來。
他走後不久,侍應生就將菜接連端了上來。餓了一個晚上的孫菀眼巴巴地看著桌上的菜餚,又不能先動筷子,一時鬱悶。
幾分鐘後,卓臨城挾裹著一股寒氣走了進來,將一盒感冒藥推到她面前,「先把藥吃了。」
孫菀的心狠狠暖了一下,卻只是不動聲色地垂下雙眼,一言不發地接過藥,剝開兩粒藥丸吞了下去。
卓臨城指著她右側的參湯,「趁熱喝,出點汗就好了。」
孫菀不無感念地拿起湯匙,埋頭喝起湯來。
再回到車裡時,孫菀已經被美食和湯水滋潤得容光煥發。再聽陳奕迅傷感的聲音時,似乎都找不到先前那種淒楚的心境了。
她靜靜望著窗外的街景,忽然覺得哪裡不對,於是側臉向正在開車的卓臨城問:「那個……為什麼開這麼慢啊。」
他氣定神閒地開著車,漫不經心地答道:「在下雪啊。當然要開慢點。」
「可是……」孫菀百思不得其解,「現在雪已經下得小多了,你剛才明明開得很快。」
卓臨城半晌沒有出聲,感覺孫菀還在用求知的眼神看她,轉過頭,嘴角輕輕一勾,「你很趕啊。」
孫菀被他一句話堵了回去,「沒有……不趕。」
車是他的,愛怎麼開是他的事,她真沒意見的。
她並不知道,一個女人要多不解風情,才會問出那樣的蠢問題。他不過是想一起待得久點,再久點,一如她和蕭尋在一起時的心境。
趕到萬乘時,厲婭正在唱歌。見了他們,她連忙擱下話筒上前噓寒問暖。
馬蕊和江明珠湊上前,拍了拍孫菀的肩膀,「沒事兒吧。」
孫菀搖了搖頭,「沒事兒,虛驚一場。」
馬蕊將她挽到沙發上坐下,支使著江明珠,「快去給她點首《北京一夜》,讓她好好說說是怎麼誤入百花深處的。」
孫菀坐下後,環顧四周,只見交流區星星點點的燈影里,還坐著一些衣飾高貴的年輕男女,從他們的舉止里,不難看出是卓臨城那個世界的人。
厲婭從侍應生那裡取了杯雞尾酒遞給孫菀,轉身走去了卓臨城那邊。孫菀鬆了口氣,目光倦倦地落進不斷晃蕩的藍色液體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