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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1:54:55 作者: 沈南喬
    孫菀往糙里走了幾步,深深吸了口清晨濕潤的空氣,立刻犯了瓊瑤病,「蕭尋,這回我真的覺得圓滿了。知道我為什麼喜歡西安卻一直不來的原因嗎?我其實很怕看到夢中的地方像故宮那樣擠滿人,滿耳朵《老鼠愛大米》,滿鼻子泡麵味,那太慘了!我理想中的古蹟,就應該像這樣透著獨特氣質,讓人有所思有所感。」

    蕭尋笑說:「這宮殿是仿建,也不是正景。」

    「管它呢!」情緒飽滿的孫菀目光晶亮地看著蕭尋,「我很羨慕你,你家離這裡這麼近,是不是隨時都可以過來坐坐、散步?嚯,這麼說起來,你還是一位坐擁皇家陵園的貴族呢!」

    蕭尋笑了笑,從單車前的籃子裡拿出一本書遞給孫菀,「一會兒你可以坐在景帝的墓碑前看書,放心,絕對沒人趕你。」

    孫菀接過那本書,「好奢侈的享受。」

    蕭尋淡定地說:「小時候我每天傍晚都過來,躺在糙地上看書,春天的百花,夏天的涼風,秋天的冷月,冬天的寒雪我都感受過。有時候見景帝墓前糙長得雜了,我還會幫他清理一下,那會兒覺得自己就像一個被流放的守陵人。」

    孫菀定定看著他,心中莫名愛意涌動。他們有太過相似的生活背景,有太過相似的離群索居的孤獨體驗,是天生的同類。而愛情,在一定程度上,是一個尋找同類的過程。她已經找了他太久,不想再蹉跎時光了。

    大概是覺得她的目光太熱切,蕭尋紅著臉避開她的眼神,「我帶你去地宮看看。」

    說完,他先孫菀一步往前走去。

    一前一後的兩人穿過一大片麥田,又穿過一徑蒼翠松柏,沿著青磚鋪成的小道,走進了地底的陵墓。

    剛走進陵墓,一股森森的寒意就侵進孫菀的皮膚里。區別於兵馬俑,這座博物館建在地底下,裡面光線昏黃暗淡,用特製玻璃將幾米下的陵墓坑道和外界隔開,行走其間,低頭就可以清楚看見堆積成山的宦官陶俑、衣袂飄飄的仕女俑、披堅執銳的武士俑,那種感覺,猶如穿梭在古今交錯的時光中。

    蕭尋放慢腳步,細細跟她講解每一個坑道的掌故。將地宮的每個角落都走完,蕭尋又帶她憑票看了一場幻影成像電影。

    等到再返回地面時,已經是正午時分。好在這天沒有太陽,談不上熱,只是遊玩了半天,孫菀的肚子餓得險些叫出來。

    蕭尋把她帶到景帝的墓碑附近,早有準備的他從包里拿出水和乾糧,就地做了一次野餐。

    吃完東西,兩個人很有默契地並肩看了一陣小說,直看到天光越來越暗,雲層越來越低,幾點雨珠落在書頁上。

    一場突如其來的夏日雷雨將兩人攪得手忙腳亂,他們收拾了東西,頂著疏疏落落的雨點飛快地往那座宮殿裡跑。

    剛跑進大殿,一道炸雷轟然響起,瓢潑般的大雨傾瀉而下。

    孫菀一邊擦著臉上的雨水一邊在大殿裡張望。偌大的一座宮殿,除了前門處趴著一個午睡的工作人員,就再也見不到別人,空曠高深得像座廢宮。

    他們沿著宮殿走了一圈,又返回後門處,並肩在門檻上坐下。孫菀望著眼前的萬頃碧色,又仰頭看看天上的如注大雨,一時不知今夕何夕。

    坐在她身旁的蕭尋在包里翻了一陣,找出一隻塤,一言不發地輕輕吹奏起來。

    悠遠哀涼的聲音讓孫菀神思晃蕩起來,動容地看著他俊秀的側顏,心想,噢,他還記得她說過想聽人吹塤,他和她一樣,記得彼此所說的一切。

    孫菀咬了咬唇,回頭看了前門處一眼,見那個工作人員還在睡覺,她忽然伸手拿掉蕭尋手上的塤,仰頭吻住了他的雙唇。

    蕭尋兀然一驚,圓睜著雙眼看著她。她目光清亮,卻帶著一種決然,他讀懂了她的眼神,那是愛他的決然。

    他喉頭微微動了一下,伸手捧住她的臉,反含住她柔軟的唇,生澀而笨拙地回吻起來。

    孫菀只覺得全身每一寸皮膚都因他的吻發起緊來,緊握著雙手,連大氣都不敢出。她目光迷離地看著他微蹙的眉,染上薄緋的臉頰,整個身體連帶著靈魂都輕輕顫抖起來。

    誰說這世界沒有永恆呢?至少那一刻,孫菀看到了永恆。

    大二開學後,孫菀和蕭尋的戀情自然而然地在403寢室公開了。江明珠第一次在宿舍樓下見到蕭尋和孫菀時,差點沒把眼球掉地上。她甚至連跟孫菀打招呼都忘了,直接張著嘴從他們面前走過。

    當天晚上,江明珠和馬蕊兩個把晚歸的孫菀摁倒在床上,逼問她用了什麼方法,居然把那麼難搞的冰山男都搞定了。

    孫菀掐頭去尾地把他們的故事交代了一番,末了,江明珠怔怔地坐在床上,五味雜陳地說:「幾天不見,老孫都不聲不響把鑽石王老五蕭尋給泡了……」

    這時,一直默不作聲在旁邊塗指甲油的厲婭淡淡接腔,「王老五就是了,鑽石不鑽石就不一定了。」

    孫菀聽她這樣說,有些尷尬。

    馬蕊白了她一眼說:「最好的那條銀龍已經被你釣走了,還不興我們為釣到條石斑樂呵樂呵呀?蕭尋現在是沒有錢,可不代表他以後沒錢啊。」

    江明珠也附和道:「就是就是,那個追過他的學姐說,蕭尋以後肯定能成大器的。」

    孫菀朝她倆使了個萬分感激的眼色。厲婭瞥了她一眼,懶洋洋地說:「你喜歡就好。」

    進大二後,學校開了很多選修課,孫菀秉承「學到就是賺到」的理念,把能報的都報了,還買了書準備自學西班牙語。

    畢業班的蕭尋自然更忙,不是忙著論文就是忙著挑選實習機構。兩個大忙人只能見fèng插針地談戀愛,孫菀一度因他的被動覺得委屈,但是一想到他的處境,又全然釋懷。

    孫菀善解人意地想,山不過來我過去,他不主動,那就換她主動好了。

    雖然孫菀之前沒有戀愛過,但是和所有女孩子一樣,早在腦海中構思好戀愛時要做的事情、要去的地方。每逢兩人有囫圇時間休息,孫菀不是約蕭尋去看免費的小劇場,就是約他去宋莊、798這種地方看展覽。為避免兩人的約會模式太單一,孫菀還絞盡腦汁地做了一本約會攻略,從東方新天地著名的噴泉到各種古怪的文藝青年派對都囊括其中。

    孫菀也看得出來,恨不得把一分鐘掰成兩分鐘的蕭尋對這些小情趣並不感冒,但是只要她有要求,他都會不吝陪同,然後靜居一隅,淡淡看著她笑、她鬧、她狂歡。那時候孫菀還沒意識到,自己在這段愛情里,太過搏命地演出,而他太像個冷靜的看客。

    一段時間後,孫菀對這樣的戀情產生了質疑。那幾年,韓國的青春性喜劇在國內高校很風靡,孫菀跟著馬蕊她們在宿舍里看了諸如《色即是空》之類的電影,瞠目結舌之餘,不免覺得自己和蕭尋的戀愛太像革命友誼了。相戀幾個月以來,他們做過最親密的事情只有發乎情、止乎禮的親吻。她的蕭尋哪怕是在最情動的時候,表情都是清醒的,她也從來沒有從蕭尋身上看到所謂的「男人的欲望」。

    孫菀討厭他的清醒,她憋著一股勁兒想讓他意亂情迷。為此,她厚著臉皮去網上看了些「Kiss的技巧」「如何讓他為你如痴如狂」之類的文章,看到最後,純潔小白的她,每每都鬧了一個大紅臉,卻完全不得法門。

    迫不得已,她只好去請教情聖厲婭。厲婭聽了她的戀愛進度報告後,說了句「你們那是戀愛還是過家家呢」後,丟了一瓶香水和一支睫毛膏給她,「下次找個沒人的時候去他宿舍,把自己噴得香香的,睫毛刷得翹翹的,不要多說話,一直盯著他看,保准你可以如願晉級為女人。」

    孫菀幾乎變成一隻番茄。

    「光棍節」那天,蕭尋宿舍里的光棍們集體去泡吧解悶,孫菀得知只有他一個人在宿舍做畢業設計後,蠢蠢欲動地按照厲婭教的方法打扮了一番,含羞帶怯地去了蕭尋寢室。蕭尋完全沒注意到她的變化,給她倒了杯水,坐下繼續寫論文,末了,還自言自語似的插了句,「奇怪了,難道這時候還有蚊子。」

    孫菀聞著身上的CD香水味,恨不得拽著他搖晃一百遍,「你好好聞聞,這不是花露水啊!」

    好不容易把心頭的小火苗按壓下去,孫菀又用了厲婭教的第二招:讓蕭尋看著她的眼睛一分鐘,試試她剛學會的讀心術。結果,還未滿一分鐘,蕭尋就隱忍地說:「菀菀,你塗睫毛的東西好像有點化開了。」

    嚴重內傷的孫菀去衛生間恨恨卸掉睫毛膏,回來後,她鬱悶地坐在他的對面說:「蕭尋,我覺得你一點兒也不愛我。」

    蕭尋停下筆,有些訝異且無辜地看著她,「菀菀,你今天怎麼了。」

    「在你眼裡,我是不是一點兒也沒有魅力啊?」孫菀低下頭,眼圈都紅了。

    蕭尋雙手握住她的肩膀,猶豫了好久,終於忍不住問:「菀菀,你……你的『那個』是不是要來了。」

    孫菀哭笑不得地躲開他的雙手,「我沒有情緒不正常,我是在很認真地跟你討論我們的感情。」

    蕭尋嘆息了一聲,柔聲說:「菀菀,我愛你,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們能夠更好地在一起。你能理解我嗎。」

    孫菀的委屈被他的溫柔沖得煙消雲散,她含淚仰望著他,「你說愛我,可是我都不知道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愛上我的。」

    蕭尋想了想,居然有點臉紅,「第一次,你用高跟鞋砸我的時候。」

    孫菀默了半天,忽然破涕而笑,撲進他懷裡說:「哦!原來真有虐戀情深這種事情。」

    說罷,她一口咬在他的脖子上,喃喃說:「那我要你再愛我一點,再愛我一點!」

    蕭尋悶哼了一聲,忽然動情地將她攬住,叫了一聲「菀菀」。孫菀感覺到了他驟然飆升的體溫,以及身體某處的變化,整個人頓時陷入了他懷裡。

    他低頭找到她的唇,近乎粗暴地吻著她,雙手將她柔軟的身體緊緊箍在自己滾燙的懷裡。就在孫菀頭暈目眩,幾乎無法呼吸的時候,他忽然頓了下來,別過臉去,深深呼吸了幾口,「菀菀……不行……現在還不可以。」

    孫菀不是不失望的,但更多的卻是欣喜,她愛他這一刻動人的無情。

    那天之後,孫菀和蕭尋的感情因彼此心意通透進入了平穩期,孫菀的情緒也漸漸恢復了平靜。

    相較於她的淡定,戀愛中的「情聖」厲婭卻變得越來越暴躁、脆弱。入冬以來,她不是在看電影的時候大哭大笑,就是沒來由地對著室友發火。有那麼一段時間,她甚至故態復萌,上徵婚網站徵婚,濃妝艷抹地出去應酬,但是堅持不了幾天,她又縮在寢室里,拔掉電話線,蓬頭垢面地繼續看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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