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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1:54:55 作者: 沈南喬
    孫菀雖然長得柔弱,一旦發起怒來,卻自有一股懾人的凜然正氣,竟頓時將趙瀚震懾住了。

    趙瀚紅著眼盯著孫菀那雙黑白分明的冷眸,緩緩鬆開厲婭,繼而抬手重重抹去臉上的紅酒。他活動了一下下頜,忽然笑了起來。他鄙視地看了看厲婭,又看了看孫菀,「裝什麼裝啊?女人我見多了,肯跟男人出來玩,不就是想賣個好價錢嗎。」

    他財大氣粗地在沙發上坐下,掏出錢夾丟在茶几上,「說吧,要多少錢才肯讓爺上,價錢隨你們報!」

    厲婭氣得渾身發抖,恨不得再潑他一臉紅酒。她縱橫情場這麼多年,雖然知道那些男人私底下都是這樣的齷齪心思,但明面上,誰不把她當公主捧著、寵著,散盡千金博她一笑?

    如今受到這樣的侮辱,她仿佛外衣被扒,羞憤得紅了眼圈。

    趙瀚得意地蹺著二郎腿,吊兒郎當地說:「你以為自己多漂亮?爺我玩明星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裡呢。不過看你像個雛兒,耐著性子逗你玩玩而已。別演戲了,趕緊報價!六位數、七位數,隨你喊!我就不信,全中國還有我上不了的妞!」

    一串眼淚倏地從厲婭眼中滾落,她掩住嘴,哭著往外跑去。

    孫菀剛邁開步子欲追,像想到什麼,停下腳步,回頭看住趙瀚,無比輕蔑地說:「也只有上輩子做過衛生巾的男人才有自信說這樣的話!算你贏了!」

    說著,她頭也不回地朝厲婭追去。

    會客廳里,看了一場精彩大戲的男人們忍了又忍,終於爆出一陣放肆的大笑。

    厲婭是一路哭回寢室的。孫菀不知怎麼安慰她,一路默然相陪,不時給她遞上紙巾。

    回到寢室,厲婭匆匆洗了個臉,倒頭便縮進被子裡。直到次日午後,她才紅腫著兩隻眼睛起床。剛起床,回過神來的她就發現自己昨天走得太匆忙,竟然把包包落在了萬乘的會客廳里。

    她急忙讓孫菀撥她的手機,手機是通的,卻無人接聽。她連打了幾遍,見還是無人接聽,只得暫時作罷。

    被趙瀚重重打擊了一番後,厲婭整個人都委頓了下去。她逃課縮在宿舍,無心梳妝,更加無心和別的男人約會。宅了幾天後,魂不守舍的厲婭請了個長假,匆匆飛去雲南麗江旅遊散心。

    厲婭走後,孫菀的世界頓時安靜了不少。

    這天周六,孫菀獨自在教室為一本女性雜誌做頭條策劃,主題叫「緣分的天空」,駕輕就熟的孫菀只花一個下午就把幾個故事和相關資料準備好了,不料卻卡在了一句導讀語上。

    她在這個陰霾欲雨的午後絞盡腦汁地想著那句導讀語,口裡不斷喃喃念著:「緣分……緣分……緣分是……」

    毫無靈感的她在紙上拼著各種有關「緣分」的妙語,卻是寫一句劃掉一句。直到窗外大雨連連,她才停了筆,不忍卒睹地將稿紙揉成團丟進垃圾桶里,攜了傘出門。

    在這樣一個下著大雨的周末,學區里幾乎見不到學生,偌大的校園像一座淪陷了的灰色空城。

    孫菀撐著傘,垂頭戴上MP3的耳機,一面聽歌,一面緩緩走在雨幕里。此時,全世界的喧囂都在雨聲、樂聲里遁形,唯有她的腳步,仿佛踏著歌聲走在琴鍵上。

    為了多享受這一刻的寧靜,她刻意選了一條回寢室最曲折的路,磨磨蹭蹭走在植滿松柏的狹長小路上。在這樣的雷雨天氣里,路邊的松柏發出極清冽的香氣,她自覺怡然,便閉上了雙目,悠然地邊走邊和著耳機里的樂聲唱著歌。

    有多久了?她在心裡暗想,自己有多久沒有像這樣舒展地享受過生活了?這麼多年來,她將自己的靈魂蜷縮在冷漠、理智、堅強的外殼下,唯有在這無人之境,才敢從那個殼裡探出頭來,灑脫地活一回。

    她正在出神地低吟淺唱著,一隻手忽然拍在了她的肩膀上。

    她嚇得尖叫一聲,如撞鬼般倏然回過頭,一張異常醒目的臉隔著雨簾撞進她的視線里。她愣愣盯著那張過分英俊的臉,那不速之客蹙眉站在雨簾里,大雨從他的額頭沿著眉骨、眼帘滴落,又從他高直的鼻樑滑落到他緊抿著的、刀裁般的雙唇上。

    見是她,那人也愣住了,片刻後,他鴉翼般的長睫毛閃了一下,唇角不自禁地勾起點笑意,「是你啊!」

    他倒先一步認出她來。

    孫菀惶恐而戒備地盯著他,好半天才恍惚想起,這是那天晚上在萬乘有過一面之緣的卓姓男人。

    她張了張嘴,指指他又指指自己,「你……我……」

    他兀自伸手將她的耳機摘了下來,「你擋著我的路了,按了幾次喇叭,都沒聽到。」

    孫菀往他身後一看,果然見他身後泊著一輛還未熄火的車。她的臉驟然紅了,不知道這臉紅是因為被他窺見了隱私一面,還是為自己的自閉視聽。她連忙退讓到一邊,小聲說:「對不起,害你淋雨了。」

    他低頭輕輕笑了笑,「沒事。」

    說罷,他返身朝自己車裡走去。

    孫菀目送他發動車子從自己身邊開過,默默抬手戴上耳機,繼續緩步朝前走。剛走出幾步,只見那輛車又停了下來,那個人再度躬身從車裡出來,指著耳朵,朝她大聲喊了句:「雷雨天不要聽音樂,小心雷擊!」

    孫菀被他一語驚醒,連忙扒掉耳機,目光複雜地盯著他,連一句簡單的「謝謝」都忘了。

    他似笑了一下,坐回車裡,絕塵而去。

    孫菀恍然若夢般地站在鋪天蓋地的大雨里,他從闖入到離去,不過區區數十秒時間,卻像一陣風般將她世界裡的晦暗蕩滌了去。她忽然開始相信了些什麼,比如緣分。如有一道白光從她漆黑的腦海中閃過,拼湊了一下午的詞彙仿佛有了生命,自動自發地在她眼前拼成了一句話:有的人,你以為不會再見,卻總在山重水複後猝然相逢,算來便是有緣。

    哪怕多年後他們勢成水火、針鋒相對,孫菀都未否認過她和卓臨城有緣。只可惜這種緣,並不是「郎有情,妾有意」的正緣,而是一種沒有結局的相遇。否則,她就不會在遇見他後,又遇到蕭尋----那個居住在她靈魂深處,揮不去、忘不掉,卻也無法重拾的人。

    第4章 世人謂我戀長安

    孫菀始終記得她與蕭尋戲劇化的初見。

    那是厲婭從雲南回北京的前一天,剛拿到一筆稿費的孫菀買了好幾袋魚乾去老校區餵貓。

    A大老校區位於學校西側,學校搬遷後,校方便將那邊的老房子拆了,打算將地皮以高價賣給某個製藥集團,此舉卻遭到全校師生強烈抵制,校方不得不將此事擱淺。

    這兩年,由於疏於監管,老校區那邊徒留滿目榛荒。因為荒涼陰森,且地處偏遠,新區的學生很少往那邊走。孫菀有一次偶然散步路過那邊,竟發現了一個奇趣的新生界:不知道哪裡來的一群野貓在那邊做了窩。這些貓不認生,見到她非但不閃避,有的還會腆著臉蹭過來,用腦袋摩挲她的褲腳討要吃的。

    孫菀便經常拿些香腸、火腿、剩飯繞道過來餵貓。一來二去的,她和這裡的貓結下了深厚的感情。

    這天,她剛走到西區的一個廢花圃,就看見一個年輕男人蹲在地上掰一隻白色貓咪的嘴巴。那隻白貓還小,最近剛加入「蹭飯大軍」,因毛色純白倍受孫菀喜愛,現在它正喵嗚喵嗚地慘叫不已。

    孫菀呆立在原地,她想起各大論壇正傳得沸沸揚揚的虐貓事件,不禁又驚又怒,她沒想到A大里竟然也有這種喪心病狂的變態。怒火中燒的她遍尋武器不得,索性脫下自己的中跟涼鞋,躡手躡腳地摸到他背後,對準他的腦袋狠狠地砸了下去。

    那「變態」隨即啊了一聲,下意識一鬆手,那隻小白貓便趁機逃脫了,一溜煙躲進了一堆木板下。

    「你幹什麼。」

    那「變態」一手捂著頭回身站了起來,居高臨下地怒視著孫菀。他生得高挑勁瘦,五官英氣俊朗,線條利落的臉上透著好看的健康色,居然長得副正氣凜然、傲骨錚錚的模樣!

    孫菀被他的氣勢壓得腿軟,白著臉想,自己居然在這麼個荒無人煙的地方惹怒了一個變態,搞不好被掐死都有可能。她不免有些害怕,手忙腳亂地套上涼鞋準備逃跑,腳還沒邁開,手腕已經被他緊緊拽住了。

    孫菀脊背一僵,心一陣狂跳,一邊掙扎,一邊睨著那「變態」說:「你想幹什麼。」

    「變態」挑著眉,一臉慍怒地反問:「我還想問你,你想幹什麼?幹什麼平白無故打人。」

    孫菀怕歸怕,但自認為站在正義一方,也不願意太露怯,將心一橫,一口氣罵道:「人家小貓不過是餓了找你要點吃的,你不給就算了,還虐待它們,還有沒有人性啊?你還好意思穿著咱A大的文化衫,我看你就是一披著人皮的禽獸!」

    那「禽獸」不知是被氣暈了還是被她的連珠炮震住了,帶著三分余怒七分錯愕地盯著她,良久,他緊緊箍在她手腕上的手才鬆開,冷冰冰地說:「你哪隻眼睛看見我虐待它了?剛才那隻貓喉嚨里卡了根骨頭,在地上疼得直打滾,恰巧被我碰到,我是在幫它!」

    說著,他在她眼前攤開右手,孫菀定睛一看,手上果然有一根頗粗的骨頭。她頓時窘得連耳根子都紅了,扯了下衣擺,支支吾吾道:「我……對不起!我賠你醫藥費吧!」

    他抿了抿唇,態度冷淡地說:「不用。」

    說完,他扭頭便走。

    「餵……」孫菀沒來由地叫了他一聲,她沒想到這件事情就這麼擺平了。她雖然沒有把他的腦袋敲破,但那一下的力道她是清楚的,足夠他疼上三五天。

    那人回頭看了她一眼,眼神漠然深邃,不為所動。孫菀也不知道自己叫住他該說些什麼,一下子卡了殼,她低著頭,侷促地用右腳來回在地上畫著,樣子可憐巴巴的。再抬頭時,那個人已經離開了。

    孫菀心情複雜地餵完了貓,這才懶懶地回了寢室。

    次日一早,403寢室的女生們就聽見走廊外傳來一陣拉杆箱滑動的軲轆聲。

    正在刷牙的江明珠聽到動靜,咬著牙刷,衝到門口把門拉開,「婭婭,你終於回來了!」

    她話音剛落,就見穿著條大紅吊帶裙,滿面春風的厲婭撲面而來。

    數日不見,她非但一掃走之前的頹喪,還煥發出了一層驚人的艷光。

    孫菀敏感地發現她的眼睛也變亮了,是那種狐狸見到兔子、兔子見到胡蘿蔔的亮,還有些水汪汪的。厲婭打開箱子,風含情、水含笑地開始給她們分發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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