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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1:54:55 作者: 沈南喬
在對付女人上,厲婭則很擅長用小恩小惠。但凡她在外有飯局,當晚回來後必會給室友帶回消夜,有時候是一盒糕點,有時候是打包好的肯德基全家桶,有時候是一些話梅乾果。這些小恩小惠雖然算不得什麼,但她長年累月地堅持帶,慢慢地總還是打動了馬蕊她們的心。女人雖然都會嫉妒漂亮的同性,但潛意識裡又對那些過分耀眼的美女有一種奴性。如果這個美女捨得表現出平易近人的一面,周圍的同性很容易感激涕零。
同時,厲婭又是個妙趣橫生的八卦女王。她熟知學校里大小領導、導師的癖好與緋聞。她的腦子裡還有一個A大曆屆名人的資料庫,無論談及什麼話題,她都信手拈來,如數家珍,且還能說得妙語連珠。試問哪個女人不愛聽八卦?誰又拒絕得了一個江湖百曉生?
在贏得同性們的心後,厲婭就會使出一招殺手鐧----無聲無息地同化身邊人。她似乎總有無限的熱情幫周圍的人改造形象,一旦得空,不是忙著幫馬蕊修眉、做面膜,就是向江明珠傳授穿衣經。她有無數在孫菀看來很歪的理論,什麼「女人不壞男人不愛」、「不會化妝的女人是沒有前途的」、「不聰明的女人不會得到男人的真心」云云。馬蕊和江明珠慢慢地就被她洗腦了去,在穿衣打扮上、說話處事上極力朝她靠攏,最後發展到將她封為精神教母,恨不得頂禮膜拜。
看透了厲婭的手段後,孫菀將她打為危險分子,時刻提醒自己要遠離這個女人。然而,無論她怎麼抗拒,厲婭還是將「魔爪」伸向了她。
十二月中的某天晚上,剛自習回來的孫菀一進宿舍大門,就見江明珠頂著本書,踮著腳貼牆站著。
一旁,穿著猩紅睡裙的厲婭一邊吃橘子一邊說:「這樣最減肥了,而且還練儀態。你聽我的,這樣堅持一個月,身材肯定比我還好。」
見孫菀進來,厲婭巧笑倩兮地伸手將橘子遞給她,努了努嘴,示意她吃。
孫菀搖頭笑了笑,轉身去陽台洗漱。臉上的洗面奶剛塗開,厲婭就推門而入,站在她背後說:「親愛的,你這樣洗臉太粗糙了,會長皺紋的。看看你的臉,都快干成沙漠了,一會兒我給你做個保濕面膜吧。」
孫菀抿著唇,淡淡說:「不用了,我習慣了。」
說罷,她索性避開她,閃身進了衛生間。
等她磨磨蹭蹭地從衛生間出來,以為厲婭的注意力已經不在她身上了,不料前腳剛踏進寢室,就見厲婭將一罐面膜遞到她面前,帶著曼妙的笑,眸色深深地說:「這款睡眠面膜是我家小昆昆從香港帶來的,特別補水,拿著用吧。」
孫菀不堪其擾,冷著臉,耐著性子說:「多謝你的好意,我不習慣用化妝品。」
說完,她快速爬到上鋪,拿過手機,找到厲婭的名字,發了一條簡訊過去:我沒興趣減肥,沒時間聽八卦,不習慣吃消夜,更加不喜歡被人擺布。所以,請尊重我的個性,不要勉強我也喜歡你。
熄燈後,孫菀接到厲婭的回覆:親愛的,你發錯簡訊了吧?
附帶著一個極其可愛的笑臉圖標。
因情商旗鼓相當,孫菀和厲婭的關係一直斗而不破。
然而,她倆終於還是因為一件小事撕破了臉皮,發生了一次針鋒相對的「熱戰」。
那年聖誕,孫菀一個人自習到圖書館閉館。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孫菀被校園裡零星的霓虹燈光、花火、不夜的熱鬧氣氛感染。她雙眼明亮地看著過往的戴著聖誕帽的情侶們,因孤獨寒冷而對他們生出歆羨。
她剛走到宿舍樓背面,忽然聽見不遠處的轉角里傳來一陣曖昧的輕呻。正自出神的孫菀嚇了一跳,下意識循聲看去,身後,一道車燈光湊巧地隨著她的目光掃了過去,孫菀吸了一口冷氣,愣住了:角落裡,厲婭正和她的那個乾哥哥深情擁吻著,他們貼得很緊密,厲婭緊緊閉著眼睛,臉上浮著一片酡紅。
孫菀抽身欲逃,厲婭感覺到了什麼,睜開了眼睛。當她發現孫菀正看著他們,她極難堪地推開面前的人,目光閃躲地看著孫菀。
兩人目光相對,孫菀反倒冷靜了下來,鄙夷地盯著厲婭,像是看見了什麼極骯髒不堪的東西。
孫菀沒有直接回寢室,而是繞去學校人工湖邊,吹了很久的冷風。
儘管她知道自己並沒有立場對厲婭的行為妄置褒貶,但她的道德感讓她沒辦法漠視這樣醜陋的事情。
孫菀回寢室時,她們三個都已經回了寢室,坐在桌子前嗑著瓜子。
厲婭見孫菀進來,笑著招呼道:「奶油西瓜子,我記得是某人的最愛,趕緊過來。」
難為她裝得好像剛才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
孫菀冷冷地瞪了她一眼,沒有搭話,返身去了走廊。
走廊的護欄外便是大半個校園的夜景。外面正飄著雪花。
厲婭也跟著出來了,她訕笑,「好美的雪啊。」
孫菀照例只是看著外面。
「孫菀,你犯不著這樣對我!」厲婭莫名地發怒了。
孫菀扭頭瞥了她一眼,「我是犯不著,你更犯不著和我說什麼。」
「可是你臉上寫著『厲婭是yín婦』!我看到你的臉就不舒服!」
厲婭有些喝多了,語氣裡帶著醉意。一夜的狂歡,她臉上的妝殘了,但依然年輕美好,就像是一朵掉進陰溝里的白玉蘭花,洗一洗照舊還能潔白無瑕。
「那是你自己心虛。」孫菀一點也不客氣。
「你知道什麼!季楓才是我戀愛了三年的男朋友!」
厲婭下巴微微抽搐著,充滿怨念的眼神讓孫菀悚然一驚。
「我和季楓從小一起長大的,我們高一就在一起了。可誰叫他太窮?莫昆追了我三年,我高中三年的學費全是他給的。但我沒辦法對他忠誠,我不愛他,他長得太難看了。」
走廊里一片闃寂,偶爾隱隱傳來女孩子的笑聲。
厲婭直勾勾地盯著孫菀,「我知道你一直都瞧不起我,看我不順眼,可是我真的很喜歡你。在一定程度上,你我很像,都比別人更加清楚自己想要什麼。為什麼你就不能像蕊蕊她們那樣正視我,接納我呢?我們為什麼就不能成為朋友呢。」
孫菀冷冷望著她的眼睛說:「厲婭,你得不到一切。」
說罷,她轉身就往宿舍走。身後忽然傳來厲婭譏誚的聲音,「要是跟你說,我現在還是處女,你信不信。」
孫菀的腳步頓住了,片刻,頭也不回地說:「我對這個不感興趣。」
「我是經常和莫昆睡在一起,可是他從來都沒動過我。我說我怕疼,覺得那事情噁心,不願意,他就沒勉強我,自己忍著。」
孫菀沒有挪步。雖然不懂得這對一個成年的男人來說意味著怎樣的壓抑,但她還是覺得莫昆挺了不起的。她回過頭,定定看著她,喃喃地說:「厲婭,這世界沒有誰真的比誰蠢,你這樣糟蹋別人的真心,很有意思嗎。」
厲婭表情一滯,眼底一絲憂悒倏地滑過,快得讓孫菀以為自己是眼花了。
「和你說個故事吧。」厲婭雙手一撐,坐上了欄杆,「有個女孩,她小時候家境特別好,爸爸是當官的,媽媽有自己的服裝店。女孩不但長得漂亮,而且學習很好,是所有人眼裡的天之驕子。可是,等那個小女孩上了初中,一切就都變了。她爸爸在外面養了情婦,還踹掉了老婆,娶了那個情婦。也許是報應吧,自從娶了情婦後,那男人就開始倒霉,仕途不順不說,還得了絕症。那情婦肯定不會再跟他,卷了他的錢跑了。」
厲婭苦笑了一下,故作輕鬆地晃著小腿,「這個世界上總有一些傻到冒泡的女人,比如那男人的原配,聽說他得了絕症,錢又被卷跑了,居然回頭去照顧他。先是賣房子,後是賣掉了服裝店,就為了幫那男人續一條殘命。沒了服裝店,那女人就去擺地攤,白天在市場裡賣水果,晚上就上熱鬧的地方倒騰衣服。她以前多漂亮啊,身材苗條、皮膚細白,是機關大院裡的一枝花,可是不過兩三年,就粗糙得像你在菜市場看到的任何一個賣菜大媽!」
說到這裡,厲婭的聲音哽了一下。
孫菀一開始就知道厲婭是在說自己的故事,她說得雖平淡,但是孫菀還是很敏感地抓住了她言語底下的沉痛。
「太傻了!要是我,不落井下石也得放鞭炮慶祝。」厲婭冷笑著說,語氣里卻有些自哀。
孫菀神色複雜地看著厲婭。
良久,厲婭才輕輕地說:「孫菀,我需要錢,需要很多很多錢,我要給我媽買Sk-Ⅱ,讓她美美地改嫁,要給那臭男人換腎……我要很多很多東西,但是我不能像你那樣生活。我畢生的理想就是出現在大銀幕上,讓人們看到我的美、我的藝術天賦。美和藝術是需要精緻生活滋養的……你明白嗎。」
她說話的樣子很像在演舞台劇,情緒飽滿而富有張力,很容易讓人感同身受。孫菀承認自己被她打動了。她對她的價值觀無法苟同,卻也並不打算站在什麼道德高度上去評判她。黎美靜經常同她說的一句話叫作:貓有貓道,狗有狗道。孫菀不喜歡黎美靜,獨贊同她這句話。
「孫菀,與其說我們很像,不如說,你和我媽很像。每次看見你忙著賺錢擺地攤,我都會想起我媽。你可不可以試著相信,我對你沒有惡意,我是真的真的想對你好一點。」
孫菀想了半天,不置可否地哦了一聲。
所謂不破不立,那個晚上後,孫菀和厲婭勢成水火的關係開始有所緩解。孫菀是個善於對別人的遭遇感同身受的人,雖然厲婭左右逢源是很可恥,但她的人生也有自己的特色。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也有自己走路的方式,她沒有立場因價值觀不合就敵視厲婭。
幾次集體活動接觸下來,孫菀漸漸對厲婭有所改觀。厲婭此人雖功利又做作,卻從無傷人之心;她雖比較強勢,但委實是個古道熱腸的人;她雖看似懶散,卻又目光長遠,步步為營。
有天,孫菀好奇地問她,既然想做大明星,為什麼不去考中戲、北電,反而去學臨床心理學。
厲婭神秘一笑,她自認表演天賦超過一般演員,之所以學習心理學,就是想以後能夠更深入地了解角色的內心,知道怎樣更深刻地詮釋角色。她的目標可不是當花瓶,而是紐約大學的表演系,以及好萊塢的星光大道。
日後,等孫菀看到80後女星娜塔莉·波特曼在最當紅時急流勇退,去哈佛大學心理學系進修,然後憑心理驚悚片《黑天鵝》勇奪奧斯卡影后時,不禁更加欽服厲婭的高瞻遠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