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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1:54:55 作者: 沈南喬
    孫菀唇角浮出一絲苦笑,默了好一會兒說:「你打算什麼時候去重慶拜訪那個神醫?我請假陪你去。」

    黎美靜拖長聲音說:「別----千萬別,這一來一回的沒十天半個月下不來,你哪裡請得了那麼多假?你把錢給我,我自己去一趟就是。」

    聽她這樣推三阻四,孫菀心底那點猜測終於落到實處,一顆冰冷的心又涼了幾分,不願意再陪她繞這些彎子,沉聲問:「你又去賭了?這次輸了多少。」

    電話那邊驟然靜了下去,半天沒有一絲響動,讓孫菀生出一絲錯覺,仿佛電話那端連著的是一個無底洞。

    不知過了多久,又一陣抽搭聲傳來,黎美靜的聲音尖銳得有些失真,「你要救救媽,那些人說,下個月還不上二十萬就要按規矩辦了。你這回不幫我,以後真的就看不到媽媽了!」

    孫菀口中有些發苦,心灰意懶道:「上回欠了三十萬,也沒見你少一根頭髮絲。這回真要這麼恐怖,你可以賣房啊,把店子抵出去啊,賣你藏的那些金器啊……哦,我忘了,那些都是你的命!」

    黎美靜聽女兒用這種古怪的語氣和自己說話,駭叫道:「我哪裡有什麼金器?房子是你爸爸留的,店子是你外公留的,我是寧死也不賣的!」

    「那我去死好不好?」孫菀終於爆發了,「我去賣腎給你還債好不好?黑市價十五萬一只,我有一對,全給你夠不夠。」

    話音剛落,孫菀不禁紅了眼眶,「我月薪五千,拿什麼供你賭、供你輸?以前是外公、爸爸為你賣命,現在又輪到我了嗎?你什麼時候可以為我想想呢。」

    黎美靜有些氣短,片刻後又不依不饒地尖叫道:「孫菀,你這樣說話就太沒良心了!我難道沒為你想?以你那種性格,能嫁給臨城,風風光光地當老總夫人?我為你們的婚事操了多少心、費了多少力,你們拿這點錢孝敬長輩也不應該嗎?我和你說,做人做事不要太絕了,你現在不幫補我,以後被老公掃地出門了,不要來找我哭!」

    後面的話,孫菀已然聽不下去。是啊,她和卓臨城的婚事,她黎美靜可真費了太多心!

    一年前那些屈辱的點滴從心底破土而出,她將手機扣在桌案上,側過頭去,肩膀劇烈地抖動著,胸口隨之大力起伏,眼淚止不住地無聲滾落。

    窗外,積了一下午的低氣壓同時爆發,瓢潑般的暴雨將窗外的世界變得徹底模糊。

    周五,孫菀將稿子的清樣送去校對室,見手頭暫時沒事,便跟老夏打了個招呼,打著採訪外出的幌子提前下班了。

    她心裡到底還是放不下黎美靜,去藥房買了些祛風濕的藥,又買了黎美靜最喜歡的梅州鹽焗雞,頂著烈日,一路趕到通州。

    她剛走到自家餐館外,就見卓臨城的黑色奧迪停在了門口。她估摸是黎美靜朝她要錢無果後,又打了電話給他,氣得想掉頭就想走,可腳步還是不聽使喚地邁進了店裡。

    剛走進店裡,就見黎美靜趴在躺椅上,一個中年按摩師正在給她做著排寒按摩,黎美靜眯著眼睛,一副不要太舒服的模樣。聽見響動,她半睜了眼睛瞄了眼孫菀,又瞄了眼她手上拎著的東西,不咸不淡地哼了一句,「來了?哼哼,真是旱時旱死,澇時澇死,你倆也不知道錯開點來。」

    那按摩師笑著說了句:「您有福氣啊,女兒女婿都孝順。卓總昨天聽說您不舒服了,今天一大早就開車接我來給您看看。」

    孫菀放下東西問:「他呢。」

    黎美靜朝後院的廚房努了努嘴,順帶又裝出那種病痛纏身,有氣無力的模樣,「店裡趕巧沒人了,我叫他幫我拾掇豆角去了。」

    孫菀搖了搖頭,暗想她倒挺會支使人,想來就算卓臨城的親媽也捨不得讓他幹這種事吧?

    她看不得黎美靜造作的樣子,推開後門,穿過小院子,往廚房走去。

    走到廚房門口時,她頓在了半開的門口,有些進退無據。

    院子裡種著幾畦豆角,滿院濃翠,本來極幽靜,卻讓七月的蟬噪襯得這靜中多了幾分滯重,層層壓在了她的身上。

    也不知道黎美靜跟他說了什麼?會不會開口要錢了?呵,不要才怪。自幾年前身陷賭桌後,十賭九輸的她恨不得連蒼蠅腿上那點肉都剮下來,又哪裡會放過這個金龜女婿?

    孫菀這樣一想,心裡的尷尬與彆扭擰成了絞肉棒,在她心底翻攪著。她的額角,竟冒出了一點汗。

    猶豫了良久,她鼓起勇氣朝廚房門fèng里張望。

    只見卓臨城板正地立在案板前,無比專注地在那裡擇著豆角。也不知道他擇了多久,擇好的豆角都堆成小山樣了。

    他今日沒有著正裝,一件休閒襯衣搭條米色西褲,面貌年輕討喜。此時,午後的陽光透過窗戶,照進陰暗逼仄的廚房裡,落在他身上臉上,映得他整個人明亮得快要發出光來。說了二十幾年的「蓬蓽生輝」,今天倒算得了個正解。

    他做事一向心無旁騖,完全沒有留意到門外的視線。孫菀的目光便久久停在他臉上……

    第2章 鏡中花留在鏡中死

    他的眉眼垂著,露出內雙眼皮的一抹褶痕,那雙狹長透亮的眼睛因而生出一些深沉的溫柔來。

    這麼多年來,孫菀從沒這樣心平氣和地長久凝視過他了,以至這會兒看著這樣的他,有些陌生。

    興許,她也從未真正摒除偏見,好好看過這個人吧?

    她不願放任自己這樣想,打開門走了進去,「你怎麼來了。」

    卓臨城訝然看著冷不丁闖入的她,言簡意賅地說:「媽說風濕病犯了,我過來看看。」

    孫菀脫口而出道:「她沒問你借錢吧。」

    話音剛落,她也覺得自己此話顯得小家子氣,有些下不來台,只好裝賢惠,走到案板前幫他擇豆角。心浮氣躁地擇了幾下,她將手裡的豆角丟下,問:「你不答就是借了……你到底給了她多少。」

    卓臨城撿起她丟下的豆角,慢條斯理地返了工,才搭腔道:「十萬。其實你大可不用緊張這個,她也是我媽,給得再多些也在情理中。」

    這樣貼心的話,換一個女人聽了只怕要感動得一塌糊塗,可是聽在孫菀耳朵里,卻像有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抽了她一耳光。

    她啞著嗓子反問:「你給她錢之前為什麼不先告訴我?你明知道她要錢是做什麼,為什麼還要縱容她?你這樣做,她以後會越玩越大,最後會把自己玩進去的!誠然,十萬塊對你而言是不算什麼,那一百萬呢,一千萬呢?你都要替我來買這個單嗎?你知不知道這樣自作主張,其實是在害她!」

    「你有點過激了。」卓臨城雲淡風輕地說:「你根本不了解你媽媽,她不是一個那麼沒有底線的人。這些錢就當給她買個教訓,再有下次,我自然會用別的辦法來處理。」

    他倒是很了解黎美靜,無論怎麼輸錢,她都不會動自己的老本,只會想盡辦法從周圍的人身上斂財填帳。

    孫菀此時根本聽不進去他的話,情緒激動地說:「你明知道我最介意什麼,為什麼偏要在我的傷口上撒鹽。」

    卓臨城也變了神色,看定她問:「孫菀,你到底在介意什麼。」

    孫菀聲音哽了哽,「卓臨城,這裡沒有別人,我們不妨打開天窗說亮話。我為什麼會嫁給你,你自己最清楚,不過是一個要賣女兒,一個要滿足自己的征服欲!她幫你把那些卑鄙下流的事情全做了,你落得兩手乾淨,必要時,還可以一臉無辜地裝純情!」

    說到這裡,孫菀胸口那股壓抑多日的不平之氣再也按捺不住,「過去的事情,我不想重提,但是請你擺正自己的位置,不要插手我和她之間的事情,更不要用你的錢來提醒我是個批發給你的高級jì女!」

    卓臨城聽完,頓了好一會兒,卻也沒有發怒,悠悠出了口氣,神色自若地哂笑道:「我們這樣純潔的婚姻關係,怎麼從你口中說出來就這麼不堪。」

    孫菀被噎了一下,臉色難看得厲害。她一早就知道他有唾面自乾的高超情商,尋常人、事根本觸及不到他的七情六慾,卻也沒料到了這種劍拔弩張的時候,他還能維持這麼一副八風不動的模樣。這樣兩相比較,倒顯得她百般拙劣,情商為負。她只能將火氣吞回肚裡,保留最後的風度。

    見孫菀不再發作,他走去自來水管旁,將雙手仔細洗乾淨,「以後少看那些沒營養的八點檔,少說些看似煽情其實很無理取鬧的話。過來洗洗手,我一會兒送你回家。」

    兩人前後腳出了廚房,見按摩師正在用艾條給黎美靜做懸灸,便各居一隅坐下靜候。

    孫菀心裡有氣,有心要揭黎美靜的「畫皮」,便問那按摩師:「她的風濕,不嚴重吧。」

    按摩師實事求是道:「也不怎麼嚴重,最近連著下了幾天雨,有些陰cháo,很多老人家或多或少都有點風濕痛。」

    聽他這麼說,黎美靜忽然哼哼了起來,一雙文得歪歪扭扭的眉緊蹙著,「哎喲,你這位師傅好會說風涼話,不是痛在你身上,你當然不曉得痛字怎麼寫了!」

    說罷,又側過臉白了眼孫菀,「什麼叫不嚴重吧?你以為就這兩天下雨痛一下就完了?你也不去看看咱家那老房子,陰cháo得跟地府似的了,我有時候睡到半夜醒過來,都以為自己提前躺棺材裡了!實話告訴你吧,我天天都疼得睡不著覺,刀割一樣!」

    黎美靜且說著,自覺委屈無限,眼淚說來就來,一點水光含在眼眶裡久久不落,「我也是命苦,一輩子早趕早、夜趕夜,做牛做馬,養兒養女,熬幹了心血,到頭來連套像樣的房子都住不上。我求的不多啊,就想要套干點、新點、亮堂點的房子,哪怕是個鴿子籠呢。」

    耳聽她剛要到十萬塊又要訛房子,孫菀騰地站了起來,氣咻咻地就要開口,卓臨城眼明手快地抓住了她的手,不著痕跡地將她帶到自己懷裡,將她輕輕按坐了下去,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冷靜。

    他笑容溫和地順著黎美靜的話說:「您要實在不想住老屋,我幫您聯繫買家把這房子賣了,回頭我和孫菀再添點錢,湊筆款子給您買套大點的電梯房,也不費什麼周折的。」

    黎美靜聽說要賣她的舊房子,就不肯再接茬,喪著臉,好像注意力全在渾身的疼痛里去了。

    等半個多小時的艾灸做完,卓臨城忙帶著忍耐良久的孫菀告辭。

    黎美靜伸了伸胳膊,像想起什麼似的說:「等等,我去給你們裝點豆角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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