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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1:42:51 作者: 御手洗蘑菇
    我晃了晃腦袋。

    總之又是一個變態。

    遂拿出海納百川的胸懷,加便加。

    拿出手機,我看見消息提示燈一直閃爍,「抱歉,請等一下。」

    鬼使神差,寧願放下手頭的事也要點開那條簡訊。

    落地烏魯木齊,轉車去Z城。

    我瞬間心跳加速,已經48小時沒有他的消息了。

    Z城大概是維吾爾語的地名,看了幾遍都沒記住全名。想來也是天寒地凍,草木不生。

    他不是打電話來。

    十來個字,看不出任何感情。

    我緊緊握著手機,來自千里之外的陌生與淡漠,讓我感到一絲茫然。

    很久沒有這樣無所適從了。

    ☆、第 6 章

    漸行漸遠漸無書。那晚簡訊之後,又是不知盡頭的杳無音信。

    平淡之交……也好。

    莫名其妙的意難平……沒意思。

    又一夜,失眠至兩點,忽然接到母親來電。

    看見來電顯示,我有些恍惚,想來是她睡夢中壓到了手機,無意中撥出號去?

    滑動接聽,我沒有說話,只是靜靜放在耳邊。

    「一禾,你外婆走了。」

    她帶著哭腔,仿佛使出了全身力氣才擠出這一句,隨後泄了氣一般,理智喪失殆盡,開始語無倫次。

    一瞬間我恍然,那日傍晚悲傷的預感,原來都是為著凌晨這一刻。

    我在外婆看護下長大,典型的媽媽生、姥姥養、爸爸抽空來欣賞。春花秋月,夏日炎炎,老人家參與了我整個童年。而今她在冬天走了,我只覺自己生命的一部分也隨之變得虛無,少年時代終於徹底離我而去了。

    電話里母親一直在哭,先開始是小聲啜泣,後來情難自禁,說不上幾句話便哽咽地暫停。

    她從我記事起就愛哭,好像一個長不大的花季姑娘,沒有成年人的理性、克制,以及胸懷寬廣。於大事往往無甚主見,卻在雞毛蒜皮的事上動輒與父親吵架;神經質地對我們頤指氣使,要求甚多,自己卻不見得做出什麼好榜樣。

    我不得不下床開門,去了樓道,開始徒勞地安慰她。由於只穿單衣單褲,靠牆站了一會兒便瑟瑟發抖,想來在此時的南溪,穿這身便不會這樣冷。兩分鐘後,我訂了白天回老家的機票。

    「一禾,你要出門?」

    L君坐在黑暗裡,輕咳一聲,然後小聲問。

    「嗯。」我沒回頭,摸黑收了幾件衣服,繼續裝備行李。

    他好心地擰亮了自己的床頭燈,橘色光線從我背後點燃,「你沒事吧?」

    我手中動作不停,儘量語調自然,「家裡有事,回去一趟。」

    他不再言語,燈卻為我留著不熄。

    又沉默地整理了一會兒,感激之餘,一想到身後的他可能正在床邊坐著默默地注視我,我就想趕快收拾好東西離開。

    臨出門,他說,「一禾,祝你一路順風,早日歸來。」

    「嗯。」

    我沒有回頭,聽他語氣如常,想來他定是一副雲淡風輕,恬淡自然的神情。

    關門的一瞬間我忽然有些羨慕他。

    從來不吝於給予愛,可以同時喜歡很多人,卻又不把誰一直掛在心上。任他花開花落,雲捲雲舒,我只遊戲其中,一無所執。

    南溪是個南方小城,從江城出發中間要轉機一次,落地是下午四點。北方的棉衣瞬間無用武之地,我脫的只剩一件毛衫,重量一輕,瞬間收穫了一種久違的自由。然而畢竟是冬日,日光稀薄而綿軟,我看見陽光透過梧桐樹葉灑落一地輕薄的淡色光斑,從行人腳底平添一股涼意。闊別南溪一年,今年提早回來看它的冬天。

    見到家人之後,我才發現母親實在是大驚小怪。

    殯儀館的喪葬一條龍服務周到,只要冤大頭出錢,他們便盡力而為。兩個舅舅更是操辦了大事小事,想來他們也知指不上這個沒出息的妹妹,交給她的任務僅僅是辦完醫院後續手續。

    如果世間萬物都有味道,那我想醫院的每一塊地磚、每一面牆壁都散發著彌留之際乃至死亡的腐朽氣息。

    建於半世紀以前的醫院,本身也散發著幽幽死氣。從我記事起就已經無比老舊的走廊,牆皮在人不注意時靜靜地掉落,牆根總是積聚著一層薄薄青灰。走廊又暗又長,兩邊是一樣老舊的木門,一樣無言深閉。盡頭有一扇朝西開的窗,黃昏時分,窗里透出金光萬道,如同神啟。

    要說觀察人生百態,醫院比地鐵站素材豐富多了。目睹這一番人間疾苦,人們在各自悲傷的空餘感同身受,悲憫麻木,母親終於也鎮定下來。

    外婆遺體已運往殯儀館,在睹物思人之前,我的悲傷也像室外涼薄的冬日陽光,脆生生的,無從著力,輕飄飄懸在空中,始終踩不到地上。

    若是今年暑假回來一趟就好了。

    當夜我住在外婆家,白日奔波勞累,夜裡睡著的時間雖然不長,卻全然無夢。

    江子游又發來一個冗長的地名,沒有情感,沒有細節,隔著山長水闊,如同來自另一個時空的問候。

    次日,在殯儀館開小型追悼會,一切有舅舅操辦,不勞我們小輩操心。親戚家各種年紀的小孩一時齊聚,有的幾年不見,也在靈前象徵性地落下幾滴淚。真正的傷心人此時一般都面如死灰,或痴痴呆呆。比如我媽。我在他們眼裡總歸是有些不合群的,於是悄然離席,開始上街遊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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