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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1:31:07 作者: 夏天看星星
    每次出點事對策都是陶然想的,鐘鳴基本沒有駁回過,他一如既往語氣平淡:「我申請去國外分部,離開前把話說清楚……都是胡鬧,他年少不懂事,我得有分寸。」

    不知是不是他想得多了,老闆的回答里聽出了點父愛如山,「分開冷靜是一個辦法,但是陶然,你想過萬一不是胡鬧沒有?」

    怎麼不是胡鬧呢。

    鍾裴見過的世面能有多少,不過是頭一回嘗了鮮罷了。

    他這樣凋零的人,沒辦法給他想要的那種年齡對等的安全感,青春期就該談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何況鍾裴英俊多金,貼上去的小姑娘多得很,用不著辛苦和他熬日子。

    另一個肇事者賣力到凌晨三點,長身體的年紀總是睡不夠?反正渾然不知自己前途未卜的愛情即將有多麼慘澹的命運。

    ……說到底陶然是有點自私的,憑他的手段要是想羈絆一個人,決計不會失手。可那樣又能留住多久呢,他已經受不得感情的重傷了。

    大約鍾裴會看到他身上陰暗晦澀而不光彩的一面,陶然覺得心裡的遺憾又多了一分。那個時候怎麼想到,有朝一日,他會落到這樣一個小朋友的手裡,悲涼而脆弱地掩藏一滴熱淚,像那一隻撿麵包屑的灰鳥。

    而對方,還在人間俯視著女巫的酒廠,高貴地說著悲天憫人的話語。

    忿怒害死愚妄人,愚妄而人不自知。

    第10章 最遠的距離

    大多數時候只要陶然願意,就可以讓每一個人開心。

    他像一顆沒有溫度的行星,不偏不倚地走著自己的軌道;反she恆星的光而發亮,不奪目也不黯淡。

    所以很少有失態的時候。

    二十九歲是個怕冷的年紀,一個人在異國漂泊,踏著水面反she的霓虹燈光,心情都是cháo濕陰冷的。記憶的退隱讓他無法親手為每一份留白填空,零零碎碎的拼湊里,似乎只剩下重複而相似的片段。

    十六歲那年他的母親先離開了他。

    當那一刻真的來臨時,陶然一點感覺都沒有,很難想像一個至關重要的人就這麼從他的生命里剝離,永遠閉上了眼。

    於是他面無表情,一滴眼淚也沒有。

    賓客也好,親朋也好,都在說這孩子大概是傷心壞了,回不過神來。陶然自己心裡是沒有想法的,他感覺不到自己有多難過或者心痛,只是覺得……怎麼就這樣了。他的母親,明明是個美人,怎麼突然躺在那裡形容枯槁,由著人擺弄她的身體。

    一轉身聽到實話:「性子未免過分涼薄……生養了十幾年的親媽,也是可以一點難過的表情都沒有的嗎。」

    他垂眉看了一眼腳尖,鞋子還是母親給他買的生日禮物,因為喜歡一直穿著。

    裝著他母親的長木盒被推進了火爐,陶然心裡冒出了一個念頭,萬一他的母親還會說話還會笑呢?著急想上前阻止甚至邁出了一步,想起除了他所有人都很確定,他的母親已經死了。

    不消片刻有人出來給他們瞧了瞧成品,誇了一句色好,所有人都附和了兩句。陶然想,他的母親現在是真的沒有了。只剩下這麼一個盒子,燒掉了靈魂和肉體的重量,盛著生者的悲哀和荒涼。

    那一片他為他的母親種下的萱糙,開得再好,也不屬於她了。因為她什麼都留不住,人心都是虛妄。

    再一次也是類似的。

    對於陶然,好像沒有什麼可以繼續失去的東西了。年少失恃本是不幸,繼而失怙成了災星,誰知甚至可憐的資格都失去了。

    ……幸而他薄情,一層冰隔著,怎樣的惡毒都傷不到他的心。

    孤身一人在外求學似乎一切又都沒有多大的變化,陶然連一個月回一次家都沒有必要了。原來是城市南北,後來是經緯度……時差是最遠的距離。

    直到二十一歲那年。

    下雨是最讓陶然難過的天氣,他沒有多少撐傘的回憶,也不懂得躲避這種窘境,只能被冷風吹著等雨停。

    那時候他就想,一定得自己買一輛車,和小時候一樣,無論日曬雨淋都不用考慮,足以舒舒服服回個家。

    ----是江由一個溫暖的懷抱改變了他的想法:「我看你總是學不會照顧自己,不如讓我來照顧你吧。」

    街道上的情侶互相挽著手,平常這個時間店都該關門了,今天不少都還開著,小燈泡一閃一閃。

    聖誕節啊。

    一部分人長大了,另一部分人老去,世界卻永遠是年輕的。

    ·

    他去了一間酒吧。

    讀書的時候陶然喜歡上在這裡消磨時間。熱鬧卻不至於喧譁,也能安安靜靜地在角落裡喝個酒,偶爾台上唱的還會是心儀的歌,這個晚上就賺到了。

    ……他是有點寂寞的。

    上學的時候陶然讀過艾米莉·狄金森的四行小詩,那時以為,對自己而言大概意指江由,因為從來沒有人像江由一樣知道他需要什麼。

    「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不曾見過太陽;

    然而陽光已使我的荒涼,成為更新的荒涼。」

    現在的感悟更深了,他卻說不出口。

    悲喜寒暑,歲月一番,陶然這個人也留不住什麼,若存心,便是存了失望的種子,早晚生根發芽,把自己困死。

    眼神重新落回自己的杯子,時間已經過去了大半個小時。陶然拿起來一飲而盡,艷麗的液體透過迷人的燈光,詭異又好看。

    ……眩暈是猛然撲倒他的,有人從背後接住他,得意的笑聲里聽出了早有預謀。

    也不是全失去了意識,大約知道自己被翻來覆去地折騰,偏還不能反抗,內心一片凜然的絕望。

    說沒有感覺是假的,對方顯然是個高手,他心裡再抗拒,身體還是漫出了無邊無際的快感。

    身上的人舔去了他眼角的淚珠,親吻之間極盡十分溫柔,影影綽綽好像聽到了一聲自己的名字,低沉的嗓音像極了他愛的人,陶然模模糊糊地想道,在這樣的時候,原來他多希望見到他。

    不知是過了多久的時間,他睜開眼,發現自己在一個酒店的房間裡,窗簾都被拉上,空氣冰冷而陰暗。

    嘴唇被咬破,剛剛癒合又滲上來一些血絲,嗓子乾涸得厲害,含著吞咽不下的苦味。身上清慡乾淨,妥帖地換上了睡衣,若是沒有帶著不可言說的酸疼,和一身證據確鑿的斑駁痕跡,陶然會以為,自己只是很沉地睡了一覺。

    他沒辦法追究這件事情,從頭到尾連面都沒有見到,一個有頭有臉的男人張揚這件事,怕會損傷公司的顏面。

    ……苦命。

    他只能想到這樣的詞來形容自己的處境。

    匆匆回去連上了兩天班,陶然好歹讓自己暫時忘記了這件事情,可是一旦休息,有了時間,腦海里又開始自動播放那段算不得痛苦卻很糟糕的記憶。

    他沒有辦法,坐在電視前看起了電影,還要挑最慘的才能勉強看下去。故事最後男人得不到心愛的人,眼睜睜看著對方死在自己懷裡,而他的器官日漸衰竭,意識困在身體裡失去了自由,一輩子實現不了兩個人共同的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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