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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1:20:52 作者: 臨淵魚兒
    他們生在這裡,死在這裡,活的過程中,孕育出一個個希望,然而,對於山的那一邊,卻只能世代仰望,他們不知道這是一個悲劇,他們把它叫做……宿命。

    若映竹從教室里走了出來,慢慢向高大茂盛的香樟樹下那個清俊的身影走近,然後在他旁邊坐下。

    」課上完了?」裴澈看了她一眼,笑得眉眼柔和,幾縷碎發閃著樹隙的陽光,整個人看起來清和了幾分。

    」嗯。」若映竹輕笑了出來,眾人都在忙著自己手上的事,沒人注意到他們這邊,乾脆靠在他肩上,把全身的大部分重量交給他,戳著手指如數家珍,」他們的笑容很純淨,他們唱的歌很好聽,這些孩子都很可*。」說著說著,聲音似乎染上了莫名的情緒,」只是,他們原本應該比這樣更好的……」裴澈的心也受到了觸動,搭在她肩上的手漸漸收緊,低沉的聲音帶著某種篤定,」嗯,他們以後一定會更好的。」副校長是一個中年婦女,年紀大概四十多歲,額上有著深深的皺紋,或許是操碎了心的緣故,鬢髮早已微白,猶豫地看著樹下的兩人,笑容似乎有點不自然,」裴先生,你們好,」她指了指不遠處攝影的幾個人,」不知道,能不能讓他們給孩子們拍張照?」若映竹回過頭,看見孩子們一臉期待地從破舊的窗戶里探出小腦袋,迅速代替裴澈作了回答,」當然可以!」最興奮的無疑是一群孩子們,他們像快樂的小鳥一樣吱吱喳喳,許久才安靜下來,對著那個他們同樣陌生的攝像頭,定格了他們生命中最純真最美好的一瞬間。

    拍完了照,孩子們卻不肯繼續回教室上課了,校長想了一個折中的方法,把後天的手工製作課提前上了,做些小禮物當作答謝,這個決定對他們來說無疑是歡欣的,小小的教室又成了一片快樂的海洋……半個小時後,每個人手中都拿著孩子們送的小禮物,臉上的表情雖然不一,但卻有著一種感慨頗深的共覺。

    若映竹收到了許多小卡片,上面有他們歪歪斜斜的字跡,都是滿滿的祝福語,一筆一划寫得很認真,手工摺紙也很簡單,卻是一片誠摯的心意,每一份小小的禮物,她都很喜歡。

    不知道是哪個妙筆生花的孩子,竟然畫了一幅莊董事和賈董事相對聊天的畫面,線條簡約,卻別出心裁地勾畫出了重點,格外栩栩如生。

    從孩子們小小的手中接過那幅畫像的時候,兩位董事的臉上不約而同有著一種類似感動的神情,他們澄澈分明的眼睛裡,是生的希望、懇切,還有許多他們此刻無法讀懂的情緒。

    兩位從來不輕易與人親近的董事,竟然微微顫抖著握緊了孩子們的小手,連聲說著感謝。

    此情此景,若映竹和裴澈對視一笑,她隱隱覺得,站在孩子們中間笑得一臉和色的兩位董事,凸起的大肚子和泛油光的腦門看起來也似乎有點可*了。

    從山上下來的時候,藏在山間的太陽已經是柔和的一團橘紅色,半邊的天空早已被落日餘暉染紅,兩人拉著手開始往不遠處一座小山坡走。

    淡淡的雲層,突然變得無比絢爛多彩,餘光柔和,連青翠的樹梢都悄悄染上了羞紅的顏色。林中倦怠的飛鳥,此刻正是返巢時,成雙成對,比翼齊飛,瞬間便消失在林間深處,只有愉悅的啾鳴聲,還久久迴蕩在這一個美麗的黃昏中……」好美啊!」若映竹掙開男人的手跑向前去,情不自禁地讚嘆道。

    裴澈雙手滑入兜里,柔柔的光把他的臉映得更為俊美,深邃幽沉的目光似乎含了慵懶的笑意,靜靜看著前方披了一層紅色的白衣女子,溫柔的眼底分明帶上了某種不自覺的情愫。

    不動聲色地走過去,裴澈從背後輕輕抱住那個沉浸在落日暇思中的女孩子,柔和了線條的下巴抵在她香軟的肩上,吻了一縷發香,一臉愜意地慢慢閉上了眼睛。

    時光似乎知情重,流得慢了些,仿佛,這個世間,只是他們此刻天荒地老的相擁。

    月光淡淡地從淺薄的雲里浮上來,遙遠的天邊,只鑲嵌了一顆冷冷的星,兩人背對著背坐在一堆茅糙邊,聽著彼此胸腔的跳動,感受著彼此的體溫,若映竹想起那些可*而天真的孩子,童年的記憶恍若流水般在心間流過,深深吸了一口氣,語氣卻很淡很淡,」澈,我以前有沒有跟你說過我的母親?」她突然開口提起這些,倒是讓裴澈微微一怔,點點頭,」有。」腦中自然浮現墓碑上那一張淡然自若的臉孔,似乎想到了些什麼,神色也凝重了起來。

    」那,我跟你說說我的父親吧。」若映竹的聲音聽起來很輕很輕,像脆弱的遊絲般散在寒風裡,卻讓男人渾身一震,隱隱覺得她似乎要跟自己說什麼了,」在我很小的時候,他就不要我了,聽外婆說,他是因為受不了我媽媽太過清高,又太過沉迷自己的事業,那個時候似乎剛好有另外一個女人出現,據說她家裡很有錢,能滿足他想要的一切……」」我媽媽出生書香世家,受外公外婆耳濡目染,淡泊名利,而她*上的那個男人,半生為名利奔波,他們只能註定越走越遠……」聽到這裡,裴澈轉過身,輕輕環住她微顫的肩,若映竹也乖順地抱住他的腰,臉頰貼在他胸前柔軟的布料上,似乎又有了開口的勇氣,」後來他們就離婚了,可是諷刺的是,那份離婚協議卻是另一個女人拿給我媽媽簽的,聽說她很闊綽地給我媽媽甩了一張數額很大的支票……」」那個女人,就是那個男人現在的妻子,安雅如。」裴澈感覺到自己胸前的衣服被糾緊,心底深處蔓延開陣陣疼痛,若映竹先前平靜無波的聲音已經難掩激動,」我媽媽從小就是個那麼高傲的人,而且為了那個男人,她的心早已脆弱不堪,何況又是……她怎麼受得了這種侮辱……」停了好一會兒,若映竹的聲音漸漸平靜了下來,仿佛在說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後來媽媽就精神錯亂了,連連對外公外婆發脾氣,砸東西,再後來的一個雨夜,她似乎受了什麼刺激,冒著大雨闖了出去……在鎮口的公路上,出了車禍,外公外婆帶我趕到醫院的時候,醫生說她頭骨碎裂,快不行了,讓我們抓緊時間進去和她見最後一面,外婆一聽到這個就暈倒了,我留下來照顧她……所以,外公是媽媽在這個世界上見的唯一也是最後一個人……」她平靜的聲音,聽在裴澈耳里,卻宛若刀割般疼,他的手貼上她的臉頰,卻如想像中觸到一陣冰涼的液體,心下又一緊,卻聽到懷裡執拗的小女人又說,」可是,那個時候我很勇敢、沒有哭……」裴澈怎麼會不知道他的小女人有多堅強,可是他聽外婆說,聽聞母親去世的消息,她的確一滴眼淚都沒掉,可是送葬那天,她卻雙眼通紅地出現,在墓前磕了三個響頭,抱著黑色而冰冷的墓碑哭得撕心裂肺,怎麼拉都不肯走……先是父親的無言拋棄,後來又是母親離世,再後來,受不了這個打擊的外公重病了一場,不久後也去世了,家庭分崩離析,陰霾和悲傷緊緊環繞,相依為命的祖孫倆守著悲涼而無眠的長夜,那個小小的孩子,從那個時候起,就深深感受到了生命的嚴寒,從此封閉了自己的心,好幾個月沒有跟別人說過一句話。

    裴澈把懷裡的人擁得更緊了些,心裡輕輕嘆了一口氣,記得上一次她在他面前流淚,他許諾她一生的*情,可是這一次,他要給她什麼呢?他的全世界嗎?可是,她已經是他的全世界了啊!

    」澈,你知道嗎?」若映竹抬起頭,清冷的月光下,臉頰依然有著淡淡的淚痕,」真正讓我難過的,是我母親的一句話,她說,我是她生命中最大的錯誤。」即使這一生,她遇到了錯誤的人,有了一段錯誤的婚姻,但是,她不應該這樣否定她的啊。雖然知道那個時候她早已神志不清,可正是因為這樣無心的話,無形中卻傷人最深。

    從此若映竹深諳世事,幾乎可以說得上是淡薄冷漠,原本以為自己就這樣度過微涼的餘生,卻沒想到這個男人會出現,給了她太多太多原本只能奢望的東西。

    」好了,不要哭了。」裴澈柔聲道,輕柔地替她擦去眼角的淚,說出的話更加煽情,」你現在有我了,不是嗎?」這些話埋在心裡太久太深,說出來後竟然覺得莫名輕鬆,若映竹重重點點頭笑了笑,臉在他胸前蹭了蹭,感覺到溫暖把自己環繞,直到此刻她才知道,原來,有些生命的疼痛不需要自己一個人背,這個世界上,總會有人願意給她一個可停靠一世的肩膀。

    深藍色的蒼穹仿佛近在頭頂,繁星點點不知什麼時候冒了出來,像極了母親溫柔的眼睛,感覺氣氛有點沉重,裴澈低頭輕輕捏了下小女人的臉,帶著笑意的低沉聲音有說不出的寵溺,」還有什麼沒跟我坦白的嗎?」月光下,若映竹眼中還有未乾透的濕意,嘴角卻笑靨如花,」有的啊!」抬頭在他下巴上咬了一口,」前段時間,我偷偷開了一張你的支票,扔到那個老女人臉上,差點沒把她氣死!」那個時候安雅如故伎重演,肖想用一張支票就替女兒掃清障礙,想到她以前就是用這種方式侮辱自己母親的,若映竹實在氣不過,就重新開了一張數額更大的支票扔回去,氣得她臉色突然大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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