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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1:19:22 作者: 安七
那年是開元十五年。
他便從此單字黎,無姓,跟隨這個不會說話卻笑得明媚動人的姑娘,常住了下來。
一住便是十年。
有敲門聲。
他道了句,「若若?」
一個鵝黃色衣裳的素麵小姑娘,就一蹦一跳進來了,手裡緊緊攥著一隻毛筆。
他收起寫有兩句詞的草稿,又攤開一張紙,引她至桌前。
她攥毛筆攥得生緊,他一時居然沒有抽出來,無奈輕笑,「你不讓我教你如何握筆,我又如何教你寫字?」
女孩不好意思地從喉嚨里發出「啊」的一聲,鬆開了毛筆。
他把毛筆塞進她纖嫩的小手裡,彎下腰細細調整了每個指頭該待的位置,抬起頭,卻對上了她清澈的雙眸。
她發現自己的偷窺被人察覺了,雙眸立刻閃出如林間小鹿天真慌亂的神情,連忙低下頭去,呆呆注視著自己的右手。
雙頰已不經意般通紅。
他又是無奈一笑,摸了摸身形更加僵硬的女孩毛絨絨的腦袋,同床共枕了數不清個夜晚,怎的還如豆蔻少女般天真純淨,竟讓他覺得正常不過的床笫之事是玷污了她。
他握住她因為緊張害羞微微有些濕熱的小手,在白紙上一筆一划寫下,蘇。
「這是你的姓,」他開口。
她叫蘇若琬,是他在她家的側房,她亡故多年的母親留下的書信中看到的。
他又想起自己第一次叫出她的名字時,她因為興奮激動而漲得通紅的小臉,而後便是淚水濕滿了衣襟。
她不會說話,更不識字,想來她母親也亡故後,便無人能再念出屬於她的那三個字。
他輕輕把她摟入懷中。
他早就提過要教她寫字,她卻連連擺手,一直不同意,他也不知她為何對寫字這麼抵抗,但也遵從了她的意願,不再提。
而昨日,她突然在他寫書法時,指著他的毛筆,嘴裡說不出話,眼底卻儘是渴求。
與他同處十年,他早已對她一個眼神都了如指掌,便輕笑,道,「好。」
她學著他的字體,費勁地劃拉著毛筆。
歪歪扭扭的字樣,勉強能認出是個蘇字,她委屈地快哭出來了,指著自己的「傑作」,沮喪地垂下腦袋。
他在她的側臉上輕輕落下一吻,溫柔如水的聲音開口,「沒事的,你第一次寫字,已經很好了。」
也不知是那一吻有效果,還是他的話語有神奇的作用,她重新提筆,極認真極認真地又寫了一遍。
相比之下,頓時美觀了許多。
她的眼角笑成了月牙。
他摸了摸她的腦袋,讚許道,「很好看了,你再練練,而後我教你你的字。」
他坐下來,看著她一筆一划專心地寫字,嘴角不由也微微上揚。
這十年兩個人相偕而過,他是一個沒有記憶沒有身份的人,只能靠寫字作畫為生,而她雖基無學識,但對於數字也算敏感,精打細算家裡的收入支出。
兩人的日子雖清貧,卻也過得其樂融融。
正想著,突然門外傳來一個女子的喚聲,帶了點急迫,和不知從何而來的期盼。
她喚,「阿玄。」
似隔了萬千煙水,又似跨越忘川的漣漪,那聲音,聽不真切,卻有什麼自心上緩緩顯現,是種大夢初醒的感覺。
一醉夢不醒,一朝夢一場。
無數畫面從他腦海中浮現,從模糊到清晰,從平淡到熱烈。
玉漏迢迢,夢裡寒花隔玉簫。
「舒...兒?」他聲音有些顫抖,緩緩站起身,目光緊緊盯著門外,同樣喚道。
門被啪得一聲打開,一個紅衣勝火美艷絕倫的女子,飛奔而來,舞出了天邊一道晚霞,撲進了他的懷裡。
他驀然,想起來了,想起來了一切。
他是唐榮王,玄宗第六子,李嗣玄。
懷裡的,是她的青梅竹馬,是他最愛的女子。
那枚玉玦,便是他與她遊玩時,遇見玉匠所刻。
因也算定情信物,便避了皇帝名諱,刻成黎字。
「我尋了你好久,尋遍天下,我不信你死了,」她抬起臉,楚楚動人的面容淚水肆意縱橫,大大的眼睛滿是悲傷與重逢的喜悅,「沒想到,沒想到,你就在國都。」
他的臉上儘是歉意,對他來說是一場夢,醒來一切都是原樣。
而對於她,卻足足相思苦盡了十年。
「我們回家... 」他如此安慰她。
而站在書桌前的女孩,早已愣住。
她呆呆看著這個異常美麗的不速之客闖進她的生活,如十年前河邊也同樣有一個陌生人進入了她的生活,他帶了遍地繁華,一世溫暖,她便,是來帶走那些的吧。
他轉過臉,對上她呆滯的目光。
她還是一樣的迷茫,而他的眼神,卻多了點她看不懂的情緒。
讓她有些畏懼,有些驚慌,又有些,心臟絞得疼痛。
他又轉回去,對懷中女孩道,「是這個姑娘救了我。」
那雙閃著淚珠卻傾城之色的大眼睛,繼而也好奇地轉向她,她不敢與她直視,總覺得自己,連與這等美貌之人對視的資格都沒有。
她仰起臉問他,「我們怎麼報答她啊,若不是她,我就見不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