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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1:17:33 作者: 紀嬰
謝尋非右眼重重一跳,腦子裡懵懵發疼。
秦蘿的聲音飄飄然來到耳邊,帶著不諳世事的懵懂與澄澈:「魔族的余念……被天道所棄?」
之前天道叔叔的確說過,不願去多加管束他。
女人笑笑,向她投去一道輕飄飄的視線:「不是多麼重要的事情,無需在意。你們如今到了湮墟,如何離開此地,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她說得曖昧不清,秦蘿還想繼續等對方說完,卻只迎來一陣短暫的沉寂。
不知道為什麼,在這段沉寂的間隙,謝哥哥身邊的氣息似乎冷了一些。
「湮墟詭譎,我亦不知如何離開。二位不如自行查探一番。」
奇怪的停頓後,女人頷首退開一步:「珍惜時間吧。」
……珍惜時間?
秦蘿沒明白這句話的意思,正想開口詢問,卻見對方輕笑一下,不過翩然一瞬,便不見了身影。
與此同時濃霧散開,眼前的景象終於清晰一些,雖然還是霧蒙蒙的,總算能見到建築物挺拔的輪廓。
她心下微動,悄悄看了看身邊的謝尋非。
他面上往往雲淡風輕,瞧不出太多情緒,這會兒長睫輕輕垂下,籠罩出昏暗的影子,瞳孔亦是漆黑,宛如寂靜的井。
他應當是不開心的。
當時天道叔叔說起他,滿滿皆是冷淡的語氣;方才那位姐姐談及,亦是帶了耐人尋味的意思。
生來就是魔族殘存的執念,沒有來由,沒有父母,甚至沒有一個能說得出口的出處。
四周靜悄悄的,秦蘿輕輕拉一拉謝尋非衣袖。
少年低頭看她,扯了扯嘴角:「怎麼了?走吧。」
身邊的女孩沒動。
秦蘿低低開口:「謝哥哥,你——」
她不知應該如何安慰,停了好一會兒:「你要是覺得難過,說出來也沒關係的。」
謝尋非徒勞張口,想要反駁,沒發出聲音。
要說不難過,那自然是假的。
誰不想知曉自己的來由。他自幼孑然一身,在傷痕累累的小時候,曾在無數個夜裡蜷縮於角落,猜測自己的父母、以及將他丟棄的緣由。
或許他們家中貧寒,無力扶養小孩,又或許爹娘在意他半魔的血統,覺得不倫不類。無論如何,至少在堪堪出生的時候,他曾擁有屬於自己的家。
結果一切都是妄想。
哪怕是一對嫌棄他、厭煩他的父母,他都未曾有過。
非人非魔,生來便是骯髒之物,連天道也覺得他可有可無。
就好像……他人生的起始,就是被旁人丟棄厭惡的東西。
一件毫無意義的垃圾。
這種事情被秦蘿知曉,他無法抑制地感到難堪。
袖口窸窸窣窣地動了動,一道柔軟的熱度貼上他手心。
秦蘿握住他右手,動作生澀卻溫和:「不管以前怎麼樣,對於我來說,謝哥哥都是很重要的人。」
「……重要的人?」
杳無聲息的傍晚,少年朝她偏過腦袋。
他的一半側臉被霧氣模糊,髮絲像毛茸茸的小動物,軟綿綿貼在臉上。平日裡的慵懶冷冽全然消散,一雙桃花眼望向秦蘿所在的方向,白皙側臉上,是眼眶眼尾暈開的緋紅。
這是近乎於小心翼翼的目光,被極力壓在眼底,仿佛輕輕觸碰就會碎開。
「對呀。」
秦蘿凝視他的眼睛:「我認識你的時候,你就是現在這個樣子。一起去金凌城,一起贏下新月秘境,一起來到衛州參加百門大比,我身邊一直都是你——從前怎麼樣都沒關係,只要你是謝哥哥,那就很好啦。」
謝尋非靜靜看著她。
他沒有告訴秦蘿,方才在女人那段古怪的沉默里,她向他悄悄傳了音。
湮墟之內留存有諸多千年前的物事,除了修士們的意念,同樣有魔族的陣法。
七殺之陣,一旦開啟,陣內修士不得不自相殘殺,直到陣法中剩下最後一人,才能將其解開。
他們有兩個人。
倘若一日之後無法破陣,所有人都將遭受反噬,葬身此地。
那消失的女修心知秦蘿年紀尚小,無法背負太過沉重的因果,只將這件事告知於他——是生是死,全憑他一人決斷。
暗淡的霧裡,謝尋非低低垂著頭。
這裡昏昏沉沉,四下見不到太多亮色,唯有秦蘿的雙眼晶亮如初,倒映出他的影子,有微茫的光點縈繞在女孩發間,溫柔得像是星星。
他們一起經歷過七年前的那場滅城之災,聽過蒼梧仙宗的簌簌鳥鳴,也看過金凌城中的繁燈如星、千家百願。他的過去渾濁不堪,直到遇見她,仿佛突然擁有了色彩。
秦蘿是他重要的同門,重要的朋友,身邊重要的人。
女孩察覺到他神色的軟化,稍稍踮起腳尖,小心將他抱住,拍了拍謝尋非劍一樣挺拔瘦削的脊背:「現在你有我,有師傅,也有很多的師兄師姐和朋友。對於我們來說,你很重要很重要。」
她說:「所以沒關係的。」
師門,夥伴,一個有些雞飛狗跳的家。
從不知什麼時候起,被天道厭惡的廢棄之物,擁有了屬於自己生存的意義。
良久,少年無聲揚唇,眼中淌出沉默決意,也有淺淡的笑。
不對。
她是……最重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