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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1:17:33 作者: 紀嬰
等盤旋的黑潮漸漸散去,尋著靈力源頭走去,秦蘿聽見嘩啦啦的水聲。
流月洞流月洞,一聽就和水有著密不可分的聯繫。幻境裡看不出白天黑夜,月亮太陽都是一個模子,好在流水特徵明顯,很快便尋得了蹤跡。
一條像是被墨水染成漆黑的小溪,看上去髒乎乎的,觀感不是很好。
順著溪流上游抬起腦袋,則是一個掩映在草叢裡的洞穴。
「那就是流月洞了吧。」
伏魔錄小心提醒:「聽說溶丹痛苦萬分,很可能導致性情暴躁、殺意陡增。我們尚且不知道洞裡發生了什麼,還是當心為妙。」
秦蘿應一聲「嗯」,放輕步子一點點往前。
逐漸靠近洞口,四周的野草也就越深,若有似無蹭在腳踝上,帶來迷迷濛蒙的癢。
山洞前設了個她從沒見過的陣法,據伏伏所說,那是為了禁止裡面的人私自出來,相當於一把單向的鎖。
若是在真正的過去,這裡理應有許許多多累積成山的屍體、巡邏值班的守衛、以及一個個蜷縮在角落,不斷痛苦哀求或咒罵的妖,然而置身於心魔,秦蘿只望見一道瘦弱的影子。
比起樹林裡的第一次見面,白也看上去長大了一些,或許也是七八歲,同她一般大小。
但他實在太瘦,仿佛一整塊披著薄薄皮膚的骨頭,一動不動癱倒在地上,與屍體沒什麼兩樣,只有細細看去,才能見到脊背的微微顫抖。
陸望握著劍站在一邊,以防地上的白也突然暴起傷人,或是從洞外闖進什麼邪魔妖祟。
秦蘿想開口叫叫他,話到嘴邊,卻又不知從何說起,只能輕輕邁開腳步,一步步向他靠近。
也正是這一個瞬息,由於疼痛加劇,男孩脊背上的顫抖更加劇烈,蒼白細痩的五指緊緊按進泥土裡頭。
太壓抑了。
伏魔錄緊擰眉頭。
這種地方荒煙蔓草,久久見不到陽光,當年定是處處橫屍,徒增悚然。
白也置身於這樣的環境裡,沒有可以依靠的人,沒有能夠抓住的希望,甚至連自己會何時死去都不知道,只能在無邊無際的苦痛里一天天掙扎。
即便是它,也不由生出幾分同情與憐憫。
與周遭的陰森相比,那道淺紫色的小小影子實在有些格格不入。
卻也莫名叫人覺得舒適安心。
秦蘿慢慢蹲下,眼眶悄無聲息地泛起淺紅。
她畢竟是個小孩,說不出多麼天花亂墜的安慰,面對這樣的景象,只能在心裡一遍遍告訴自己不要慌張,千萬不可以亂了陣腳,靜默俄頃,試探性地開口:「……白也?」
男孩面部朝下,看不清此時此刻的神情,聽見秦蘿聲音的剎那,脊背明顯一僵。
昏暗且單調的白光里,她看見那雙沾滿血污的手一點點緊繃,似是為了支撐起身子,顫抖著加大力度,然而又一道劇痛襲來,讓他再度軟下身去。
有那麼一個須臾,四周連嗚嗚的風聲都沒了蹤跡,在極致的靜里,秦蘿卻聽見一道有些陌生的、沙啞得近乎於模糊的嗓音。
那聲音帶了遲疑,如同小心翼翼的試探,又低又輕:「秦蘿?」
下一瞬,男孩發狠似的抬起腦袋,止不住渾身顫抖。
一時間四目相對,秦蘿看著近在咫尺的血紅眼睛,被震得渾身僵硬。
伏魔錄亦是一驚:「『秦蘿』……他怎會知道你的名字?之前我們見到更小時候的白也,他分明不記得你。」
更何況,這也不符合心魔的規矩。
心魔是記憶的投影,白也和她素不相識,必不可能僅憑聲音就識出秦蘿身份。要說有什麼足夠合理的解釋——
「我大概明白了。」
它微微沉聲:「他之所以認得你,是因為上回在樹林被你救下——心魔一脈相承,偶爾會出現記憶共通的情況,對於這個白也來說,兩年前被娘親賣給孤閣的時候,的的確確曾與你見過。」
至於之後呢?
當時在秦蘿看來,眼前的一切煙消雲散,男孩也不見蹤影;對於白也來說,她應當也是猝不及防消失不見了吧。
算一算時間,他們應當只見面了一個時辰不到。伏魔錄實在沒想到,對方居然能這麼快認出她。
秦蘿還在腦子裡捋順這兩個幻境之間的聯繫,堪堪悟出一點端倪,忽然聽見一聲急促的氣音——
白也許是痛極,用力咬緊牙關,眼看身形即將向後倒去,秦蘿條件反射地伸出雙手,用力將他攬過。
渾身上下皆是刀刃般的刺痛,在短短一剎後,男孩感受到溫溫軟軟的熱度。
白也喉嚨發澀,緊緊抿住雙唇。
「嗯……這樣會不會好一點?」
秦蘿不懂療傷治病的辦法,嘴裡也笨拙得說不出漂亮話,只能輕輕伸手將他抱住,一下又一下拍打凸起的脊骨。
當時她媽媽去世,一個人躲在福利院的房間裡悄悄哭,被院長發現以後,就是做了這樣的動作。
雖然沒辦法共享痛苦與悲傷,但兩個人一起,總要好過孤零零一個人苦撐。
心魔幻境之外,樓迦定定仰頭,手中小刀悠然打了個旋兒,嘴角笑意卻是散去大半。
身為孤閣一員,她自然也被溶化了妖丹。那段時間暗無天日,每天都在劇痛里死去活來,有時疼得恍惚,最大的心愿便是聽聽別人的聲音,倘若能被碰一碰抱一抱,無異於天大的恩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