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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1:17:33 作者: 紀嬰
她的想法很天真,無論爹爹還是娘親,都想讓孩子能夠快快樂樂、平安無事地長大,日後出人頭地。
這是孩子稚嫩的視角,傅清知卻明白,事情絕非這般簡單。
她身為傅家的女兒,一舉一動都承載著傅氏榮耀,父親甚至說過,在所有孩子裡,傅清知是悟性最好、天賦最高的一個。
在大人眼裡,有很多東西比「隨心所欲的快樂」更加重要。
春天的午後日光微醺,一縷風經過,帶來木門被打開的吱呀聲響。
傅清知屏了呼吸,脊背微僵。
「咦,你們為何在此地?蘿蘿、尋非,還有——」
江逢月是個大大咧咧的性子,一想到冗長無聊的集會終於結束,便衝到了離去的最前頭。此刻看著院子裡的三個小朋友,眸光一轉:「清知也在呀。」
傅清知繼承了她爹沉默寡言的性子,聞言抿著唇點點頭,恭敬問了聲好。
又幾道身影從前廳現出,少女身邊的氣息陡然停滯:「……爹。」
秦蘿好奇抬頭。
修真界裡的前輩性情各異,清一色長得十分年輕。順著傅師姐的目光看去,她一眼就猜出其中哪個是傅霄。
站在中央偏左的男人五官端正俊朗,穿了身剪裁得體的深色長袍,與身邊另外幾人相比,顯出一股不怒自威的冷冽氣勢。
在他腰間,別了把雕有長龍的漆黑直刀。
傅叔叔……好像的確挺可怕的。
小小的糰子挪了挪腳步,悄咪咪往謝尋非身邊靠近一點。
「清知。」
傅霄神色如常,將三人粗略掃視一番:「發生何事?」
不止傅清知,秦蘿心裡也十分緊張,默默攥緊衣袖。
她看見傅師姐的指尖在發抖。
「爹爹,我——」
瘦削的少女動了動嘴唇,只覺喉嚨乾澀無比,連說出一個字都費力。
在過往人生的所有瞬間裡,傅清知從未有像這般膽怯慌亂的時候。
心口砰砰跳個不停,仿佛能把所有思緒轟然打亂。在席捲全身的冷意里,猝不及防地,有什麼溫溫軟軟的東西貼了貼她指尖。
如同一隻手,忽然把她從渾渾噩噩的恐懼里拽出來。
傅清知兀地回神。
——在她近在咫尺的身旁,秦蘿伸出右手,用拇指揉了揉她掌心。
那孩子定是看出她的慌張,一雙杏眼清澈如明鏡,澄澄一晃,水一樣的目光仿佛能直勾勾淌進心底。
在這種時候……她不是孤零零的一個人。
傅清知深吸一口氣,反手握住那隻小手的瞬息,凝神仰頭。
「爹爹一定目睹了試煉的全部過程。」
傅霄的目光冷凝如冰,少女對上他雙眼,能聽見自己沉重的心跳:「在我很小的時候,便能與靈祟彼此感應,我一直——」
傅清知咬牙:「我一直……想要幫它們。」
男人顯而易見地皺起眉頭。
「練刀很好,我一直喜歡,可比起刀法……那才是我的願望。」
開口之前,她曾經在心裡演練過無數遍,然而如今當真與爹爹面對面,精心準備的說辭全被忘了個一乾二淨,說話全憑本能。
傅清知仰起頭:「不少邪祟由人魂所化,生前受過無盡冤屈凌虐。它們在邪氣控制下作惡多端,殺之後快固然不錯,但除了殺戮,或許還有另一種辦法——您一定看見了,感靈並非一無是處。」
傅霄冷冷看著她。
當男人沉聲開口,威壓向四面八方散開,秦蘿沒忍住,皺眉打了個哆嗦。
「也就是說,」傅霄道,「你要捨棄刀道?」
「不是的!」
傅清知努力與他對視,或許是緊張到了極限,嗓音里的顫抖居然消散一空:「刀法除惡,感靈渡邪,既然修行是為了降妖伏魔,為何非要執著於一家之法呢?」
傅清知橫豎也不過是個天真的孩子。聽見那句「修行是為降妖伏魔」,好幾位長老面上露出淺笑。
傅霄卻沒笑。
他向來冷肅寡言,目光沉沉落下,如有千鈞巨石壓在心口,叫人喘不過氣來。
傅清知止住脊背上的戰慄,看見他忽地動了動唇。
「這天下枉死之人千千萬萬,豈是你一人便能渡化的?」
少女凝眉,握著秦蘿的右手更緊:「妖邪同樣不盡,不也有無數仁人志士前仆後繼。」
她無法忘記,當初置身於新月秘境裡,月夜光華四溢、邪氣漸漸消退的情景。
當一簇簇靈魂終於得以超度,她能感受到超出一切言語的欣喜。對於傅清知而言,這不過是一段值得銘記的回憶,然而在那些飽經折磨的人們眼裡,整整一生的怨念與遺憾,都在那一瞬間得到了濯洗。
那是許許多多人的整段人生。
傅霄眉頭蹙得更深。
這是他們父女之間的對話,其餘人都不便插口,因此當兩人雙雙沉默,四下便只剩徐徐的風聲,安靜得叫人心悸。
「你可知感靈之術消逝已久,放眼修真界,關於它的修煉之法都少之又少?」
半晌,男人終於開口:「若想修習此法,前路必不可能一帆風順,唯有靠一人之力不斷摸索——即便如此,你也決心一意孤行麼?」
這是傅清知意料之外的言語。
她設想過父親的幾乎所有反應,暴怒、嚴詞拒絕、冷嘲熱諷、甚至是欣然接受,然而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傅霄首先考慮到的,居然是這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