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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1:17:33 作者: 紀嬰
    再看水鏡之中, 已是黑霧漫天。

    陰蝕妖的邪氣吞噬了大半座高山, 魑魅魍魎四處飛散,集聚在山下的小城中。

    人群哭嚎之聲、求救聲與尖叫聲響成一片,隨處可見猩紅飛濺,放眼望去宛如人間煉獄。

    他們快要撐不下去了。

    法器與邪氣相撞,發出古怪且刺耳的尖銳鳴響, 守在城中的仙門弟子無路可退, 只能放手一搏。

    然而這放手一搏,似乎與瀕死掙扎沒什麼不同。

    他們都還只是練氣階段,人數也並不多。那些邪祟幾乎占據了城鎮上方的整片天空, 可想而知數目之恐怖,更何況,它們其中有的已經摸到了築基的門檻。

    這是實力與數量上的雙重壓制,點明了他們必敗的結局。

    「能撐多久,就撐多久吧。」

    為首的少年來自留仙觀,這會兒吞下喉嚨里的血氣,回頭看一眼被護在身後的鎮民。

    這是他們想要保護的人。

    在無憂無慮的仙門生活之後,年紀尚小的少年頭一回真切意識到了,何為修道者的「責任」。

    另一名少女抬手揚劍,猛地一咬牙:「這地方怎會有如此之多的邪祟?」

    這只不過是句無心的抱怨,然而話音落下片刻,竟有人低低應聲:「……它們不是邪祟。」

    少女猝然回頭,望見一張生滿皺紋的臉。

    被陰影籠罩的角落裡,站在人群中央的老人顫抖著上前,拐杖與地面相撞,發出悶悶的一聲「噠」。

    像是突然之間撞在她心口上。

    「與陰蝕妖鎮壓在一起的,皆是我們鎮子裡曾經的百姓。」

    放眼望去,形貌猙獰的黑影駭人至極,然而當老人抬起雙眼,一雙渾濁的瞳孔里,卻滿是她看不太懂的悲傷與柔和。

    「當年陰蝕禍世,若想將其重創,必須以生人精魄為引,築成通天大陣。我爹,還有姐姐……他們皆是自願走進那陣法里的。」

    老人說到這裡,握拐杖的右手倏地一顫,嗓音低不可聞,如同喃喃自語:「……你們怎會變成這樣呢?」

    少女一怔:「所以這些邪祟,其實都是當年自願獻祭、封印陰蝕妖的鎮民?」

    可它們……分明連半點身為人的神智都沒有了啊。

    「當年的陰蝕妖,說不定要遠遠超出築基修為。」

    為首的少年沉聲:「正因有了自願成為引子的鎮民,才能將它的實力大大削弱,並被成功封印。但那些鎮民死在它身邊,魂魄又被關在陣法里不能離開,日日夜夜受它邪氣影響,變成這樣並不奇怪。」

    這樣一想,難免讓人覺得有些感傷。

    他們以生命為代價,只為守護身邊重要的人,讓邪魔永封地下,如今卻成了這般猙獰可怖的模樣,無可奈何,也身不由己。

    少女沉默許久,忽然小聲開口:「那它們……還存有身為人的哪怕一丁點兒神智嗎?它們會不會覺得很難過啊?」

    這是個無人能回答的問題。

    在九死一生的境況下,這也並非他們所能顧及的事情。

    邪魔的嘶嚎響徹夜色,血氣蔓延,不知是誰自嘲笑了一聲:「想開點。這裡只不過是一場幻境,而且人人皆知新月試煉很難通過,變成我們這種局面,其實並不稀奇。」

    一陣極為短暫的靜默。

    死寂之中,有人啞聲回應:「可是……倘若此處的一切儘是現實呢?」

    修真界裡,多的是邪魔歪道、惡靈作祟、修為差距。眼前發生的一切都無比真實,妖魔浮動的身影、鎮民們狼狽求饒的哭聲、以及近在咫尺的邪氣。

    他們長久生活在宗門世家的庇護里,從未真正接觸過外界殘酷的現實,如今落得這般境地,不由恍然去想:

    要是以後當真遇上這樣的事情,莫非他們只能蜷縮在角落白白等死?這滿城的百姓是否註定了死路一條?在所有人中……真的沒有辦法能破除死局麼?

    「沒辦法了。」

    留仙觀水鏡前,一幫長老凝神注視這番景象,不由長嘆:「在這群孩子裡,築基的唯有六人,就算這六人聯起手來,也不可能突破重圍。這次試煉,已經到頭了。」

    「能讓他們體會這種瀕臨絕境的無力感,倒也不錯。」

    另一名長老笑笑:「只可惜,我還挺想看看有人能打破這個局,去將陰蝕妖——」

    她話未說完,忽地一愣。

    「等等。」

    眉目清麗的女道長邁步上前,眸光微動:「你們看天上……是不是有什麼人?」

    「人?不可能吧。」

    她身側的男修一怔:「在新月秘境裡,不是不能御器飛行麼——欸?」

    不對。

    在昏沉夜幕之中,遙遠的半空上……好像當真有幾道人的影子。

    男修渾身一震:「天天天上的那些是誰?為何會有魔氣?!」

    他問得驚訝,還沒來得及看清那幾人的模樣,便恍然聽見一道琴箏之音。

    在污濁的空氣里,這道音律遙遙而來,宛如清泉自山峰落下,澄澈如鏡,途經石塊的剎那發出輕聲叮噹。

    齊薇眼前發亮,一把捏緊雲衡手臂:「——蘿蘿!」

    身形未至,樂音先來。

    這首曲子被練習過無數次,已然褪去所有生澀與稚嫩,潺潺流水般傾瀉而出。夜風四散,裹挾著音律飄然而下,好似一根無影無形的繩,輕輕一拉,便吸引了絕大多數邪祟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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