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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1:17:33 作者: 紀嬰
傅清知不愧是個天才。
她從小到大從未得到相關方面的指導,卻已能領悟到渡靈的手段,更為可貴的是心性堅韌、心懷悲憫,居然沒被那些濃烈的負面情緒逼瘋。
瑩潤的光澤宛如流水,自少女指尖傾瀉而下,緩緩淌入黑影之中。
秦蘿從未見過這樣神奇的景象,倏地睜圓雙眼。
光華流瀉,於黑影中無聲擴散,好似絲絲縷縷的細線勾連成片。光與影交織纏繞,彼此碰撞又散開,最終絲線迸裂,化作如霧般的輕煙,氤氳在黑暗之間,點亮一團又一團的柔光。
像水又像風。
屬於少女的澄澈靈力悠悠探入、緩緩彌散,看似溫和,卻擁有無法抵擋的力量,將黑霧似的邪氣怨氣一併吞噬,只留下被濯洗一清的白芒。
傅清知的指尖在輕輕顫抖。
曾經執刀除魔的時候,她悄悄嘗試過這個法子。從最初的生澀到後來的逐漸熟稔,每回都像見不得人的小偷。
這並不是她頭一回在旁人眼前這樣做。
在年紀尚小的時候,傅清知曾當著一位師兄的面,嘗試觸碰一道即將消散的邪祟。
那時她的手法十分稚嫩,用了很長一段時間才將它慢慢安撫,只可惜不過片刻,不遠處便又衝出數抹黑影,試圖將他們一行人置於死地。
那道邪祟在亂戰之中被一刀斬斷。
「它們皆是邪物,既已作惡多端,又有什麼相助的必要?降妖伏魔天經地義,我們不應對它們生出太多憐憫。」
師兄正色告訴她:「你想救它們,它們卻想殺你。師妹可曾聽過農夫與蛇的故事?倘若有了不合適的同情,只會將你引入死地。」
傅清知想告訴他,其實不是這樣的。
她不會對所有邪物都生出憐憫,只是在偶爾的時候,會感受到無比沉重的痛苦與悲傷。
它們生活在日復一日的折磨中,被邪氣操控心智,迫不得已只能進行殺戮。在它們心裡,是常人無法想像的難過。
她能感受到,所以想要力所能及地相助。
可解釋的念頭終究還是被壓回心底,一個字也沒說出來——
那師兄說著頓了頓,長嘆一口氣:「師妹,你是傅家首屈一指的天才刀客,倘若涉足這些不切實際的邪門歪道,師父會作何感想?」
於是那天的傅清知再沒反駁。
她是父親的驕傲,是傅家嶄新且鋒利的刀。優柔寡斷、甚至對邪祟生出同情,是刀客畢生的恥辱。
回憶紛亂,一股腦充斥於識海。傅清知努力穩住心神,悄悄看上一眼秦蘿。
她年紀那樣小,對許多事情都懂得不透徹,這會兒全神貫注看著光華流淌,眼睛裡滿滿全是晶瑩剔透的亮色。
沒有欲言又止的猶豫,沒有對她濫好人行為的質疑,秦蘿覺得這幅場景漂亮又厲害,便毫不掩飾神色里的崇拜,櫻桃色唇瓣微微張開,變成扁扁的圓。
莫名其妙地,叫人覺得無比安心且輕鬆。
「傅師姐……黑氣沒有了!」
女孩的嗓音清脆如鈴,傅清知定了定視線,抬起眼睫。
渾濁黑氣不知何時消散殆盡,如今眼前仍是一道虛無縹緲的人影,與不久前截然不同的是,人影之中暗光流淌,如雪如波。
她看見人影輕輕轉過頭,沒有言語,亦不見五官。在極致的靜謐里,無比壓抑沉悶的苦痛感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少女般輕盈的躍動,以及一點點欣喜,一點點感激,與一點點溫柔的暖意。
影子慢慢俯身,光華跌落在少女漆黑的眼瞳裡頭。
那是與邪氣完全不同的感受,溫和得幾乎讓她落下淚來。
邪氣散盡,徘徊於人間的亡靈自當前去往生。
秦蘿自始至終沒有開口說話,看著那道人影盤旋在傅清知身邊,點點白芒淌動,仿佛將她擁在懷中。
即便笨拙又匆匆,可這是它唯一所能做到的致謝。
影子悄無聲息地消去了。
「它這是前去往生了嗎?」
破陣引的效果尚未消失,秦蘿仰頭環顧四周,末了定了定神:「傅師姐好厲害!」
傅清知像是被她的目光灼了一下。
少女聲音很低:「這沒有……沒有什麼厲害的。」
「才不是呢!我和其他所有人都沒辦法像這樣——這是只有傅師姐才能做到的事情。」
粉色的小蘿蔔丁湊近一些,眼睛裡是快要溢出來的驚喜。秦蘿說著頓了頓,顯出些許好奇:「傅師姐,這不是壞事,為什麼你不想讓別人看見呢?」
若是往常,傅清知一定不會做出回答。
當然,也不會有誰對她說出這樣的問題。
也許是秦蘿不摻絲毫雜質的目光,也許是此時此刻覆蓋四野無窮無盡的寂靜,又或許是出於那縷影子消逝的時候,在她眼前留下的一抹餘光。
借著破陣引形成的隱秘空間,被壓在心底多年的情緒一點點顯形,傅清知握了握拳。
「我爹爹他們……不喜歡這樣。」
傾訴是一種奇妙的感受。她原以為這是難以啟齒的秘密,如今言語順著舌尖淌下來,居然生出了前所未有的輕鬆與寧靜。
纖細的小小少女垂下眼睛:「過分的憐憫只會帶來落敗,對於刀客來說,這種行為很不務正業。」
秦蘿靜靜地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