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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1:17:33 作者: 紀嬰
「我、我不知道。」他像之前那樣回答,「……我不厲害的。」
陸望是真的不知道。
方才他爹說得不錯,與秦蘿他們相比,他永遠只是地底的一攤爛泥。
這次的龍城之行,於他們而言只是場普普通通的歷練,待得明日,整個蒼梧仙宗的弟子都會離開。
他們隔著那麼那麼遙遠的距離,等這次分開,定然再無相見的可能。
他們是天之驕子,那他又是什麼呢。
一個身體孱弱的病秧子,一個連講話都不順暢的結巴,一個被親生父親厭惡的可憐蟲,連好好活下去都是種奢望。
他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九州何其之大,在修真界裡,無論是飽讀聖賢書的千金小姐,亦或調皮搗蛋的山野稚童,沒有哪個孩子未曾設想過仗劍天涯的未來,心甘情願去過一輩子默默無聞的生活。
比如總是把「傲天邪神」掛在嘴邊的江星燃,又比如能夠與朋友們一起,在星空下笑著說出「行俠仗義」的楚明箏。
通常來說,孩子們的心愿最是直白天真,從不用擔心會被嘲笑,因為他們相信自己無所不能,未來擁有一切可能。
但陸望不同。
當江星燃在眾星捧月里長大、被爹娘嘮叨著趕緊修煉時,他不得不承受日復一日的羞辱與虐待,被父親毫不留情撕碎書本;
當楚明箏與好友們談天說地、一同憧憬遙遠的未來時,他因滿身傷痕不敢見人,身邊沒有真正親近的朋友,始終是自己孤零零一個。
比起絕大多數人的「擔心無法實現願望」,他連一個小小的心愿都不敢有。
因為出身,因為孱弱的身體,因為身邊無窮無盡的打壓與折辱。
相較於同齡人,男孩過早接觸到了世界的惡,或是說,從記事起,陸望便一直生活在「惡」之中。
——可他還是很溫柔。
一片雪花悠悠落下,小小的女孩坐在房檐下,透過一縷輕盈月輝,低頭看向手裡的千紙鶴。
就算被父親一頓劈頭蓋臉地痛罵,滿身全是青紅交加的傷,見到她難過的時候,陸望首先想到的,是生澀而笨拙地安慰她。
他有這麼這麼好,卻不得不等待命中注定的結局。
手中潔白的紙鶴動了動翅膀。
擁有翅膀的鳥,理應張開雙翼飛翔在空中,如果被生生打斷骨頭,死在不被別人知曉的角落,未免太叫人難過。
秦蘿抬起漆黑的眼睛,映入視線的是四個大字:天生劍骨。
「伏伏,」半晌,她在識海里輕輕一戳,「什麼叫天生劍骨?」
「你從哪裡聽來的這個詞?」
伏魔錄懶洋洋翻了個身:「就是說劍體天成,我即劍,劍就是我。劍修若是有了這種體格,便可一日千里,凌絕九州——不過吧,百年難得一遇,是個無數人擠破了頭想得到的稀罕玩意兒,能遇見都得燒高香。」
秦蘿笑笑:「喔。」
那真是一份很了不起的幸運。
小孩子的邏輯很簡單。
秦蘿想,陸望是個很好很好的朋友,不應該得到那樣的結局,叫人看了難過。
——她想幫他。
她一定、一定要幫他。
她想看見陸望有朝一日拿起長劍,像一隻真正的鳥,也像伏伏所說的那樣,「一日千里,凌絕九州」。
雖然秦蘿還不能完全理解這兩個成語的意思,但陸望一定能讓她明白。
「不是哦。」
聽見突然響起的聲線,男孩怔怔抬眸。
月光映著瑩潤的雪色,四周全是氤氳的白霧,天地間唯一一抹異色,是女孩蓬鬆的緋紅色斗篷。
秦蘿的臉頰也被凍成淺紅,襯得一雙眼睛又黑又亮,定定望著他時,嘴角像彎起來的小月牙。
「陸望和很多很多人都不一樣——等長大以後,你一定能成為保護所有人的大英雄。」
之前那些難過壓抑的情緒全都不見蹤跡,她仿佛下了某種決心,目光稚嫩卻堅定,融化在冬夜的大雪裡:「在那之前,我先來保護你吧。」
第19章 天生劍骨(已覺醒)。
陸望呆呆看著她。
不知怎地, 男孩聽見心臟劇烈跳動的聲音。
這是從未有人對他說過的言語,赤誠而直白,如同一團橫衝直撞、絲毫不講道理的熱氣, 轟地一下湧入心頭,把整個胸膛渾然裹住。
他有些難以承受如此純粹的善意。
娘親在他出生後不久撒手人寰,從記事起,爹爹便將他稱作一無是處的災星。
先是娘親的離去, 緊隨其後, 父親經營的商行逐漸負債纍纍,不得已落入如今這般窮困潦倒的境地,連吃飽都成了問題。
於是父親開始借酒澆愁,閒來無事,就會用棍棒、木條、凳子或別的什麼東西打他。
住在隔壁的許姨說, 那是個無能又暴戾的男人, 曾經便對妻子拳打腳踢,造就她一副孱弱多病的身體;商行之所以日益虧損, 更是因他毫無經商頭腦, 與陸望沾不上半點關係。
陸望能明白她的意思。
可日復一日、長達多年的辱罵早在他心裡扎了根, 成為難以消磨的印記。男孩時常去想,自己的確膽小懦弱,渾身上下找不出任何優點,遭到父親的厭惡,似乎也是理所應當。
秦蘿說……要保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