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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1:17:33 作者: 紀嬰
    入夜以後,她難免有些害怕。

    楚明箏看見她上前幾步,揚起圓圓的小腦袋。

    失去聽覺的少女耳邊一片寂靜,可看著秦蘿的眼睛,卻仿佛能猜出對方此時的嗓音。

    甜膩膩的,尾音微微翹起,滿是撒嬌的味道,清澈得如同冬日小溪。

    「小師姐,想和你一起,就今天晚上。」

    她說:「好不好嘛。」

    ……楚明箏似乎有些明白,當時江星燃臉紅的感覺了。

    心尖像被貓爪撓了一下,她笨拙避開視線,連自己都沒反應過來,就應了聲「好」。

    冬天的夜晚靜謐蒼黝,濃雲重重下壓,遮不住一襲月色。

    燭火熄滅以後,窗外的白雪仿佛能發光。

    一張床躺上兩個人,空間剛剛好。

    真是奇怪的感受。

    楚明箏身體僵硬如鐵塊,不知道怎樣的動作才最恰當。她小心不去碰到秦蘿,身邊的小糰子卻興致勃勃,咕嚕一滾,咚地落進她胸口。

    秦蘿只有那么小,仿佛一隻手就能牢牢抱住,腦袋則是毛茸茸的,蓬蓬亂發一股腦散下,不安分地晃來晃去。

    當小小的豆芽菜抬起頭,雙眼在黑暗中瑩瑩生光:「小師姐,以前是我不好,對不起。你的病我們慢慢治,一定能找到解決的辦法。」

    她說罷抿唇笑笑,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小師姐,晚安哦。」

    這是楚明箏從未聽過的詞彙,少女遲疑稍許:「晚……安?」

    秦蘿這才反應過來,這裡是修真界,沒有晚安這種說法。

    小圓團晃著腦袋,側臉蹭了蹭枕頭,思考好一陣子,才用稚嫩貧瘠的表達輕聲解釋:「晚安的意思,就是祝你做個好夢。」

    楚明箏露出有些困惑的神色。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她的夢裡充斥著陰森、死亡與血氣,其中絕大多數是噩夢,除此之外,便是記不清細節的雞毛蒜皮。

    在她視線所及之處,窗外的月亮靜默無聲,照亮小姑娘白皙柔軟的皮膚。秦蘿側著身子躺在床上,半邊臉頰靠著枕頭,堆出一團軟綿綿的肉。

    散落的髮絲與月色一併鋪開,宛如溫和水流,與楚明箏的黑髮彼此纏繞。

    她看見小朋友含笑的雙眼,以及微張的薄唇。

    楚明箏努力分辨口型的含義。

    「你想一想,閉上眼睛,你看見身邊出現了無數雪白的雲朵。天空是粉藍色的,泛著霧,一朵白雲向你飄來,忽然變成一隻圓滾滾的小熊,咕嚕一晃,就把你抱住了。」

    「它的絨毛全是雲朵做的,摸起來像是棉花,聞起來還有香香的味道。周圍漸漸出現嘰嘰喳喳的小鳥,雪團一樣的兔子,全都圍著你跑來跑去,然後小熊對你說:『你真好。我喜歡你,比蜂蜜還要多一點點的喜歡。』」

    秦蘿說著說著,自己先行笑起來:「小師姐,就是這樣的夢。」

    楚明箏怔怔看著她。

    這真是……太奇怪了。

    為什麼要突然對她這樣好呢?她一無所有,除了自卑、孤僻與寂寞,什麼都沒辦法送給眼前這個小丫頭。

    僅僅因為這幾天以來的照料?

    可秦蘿的擁抱不由分說,整個小腦袋埋在她胸口。楚明箏被髮絲蹭得有些癢,低頭的時候,能聞見一股奶香。

    這分明是極為溫馨的情景,她卻莫名感到鼻子發酸。

    她自幼無父無母,在更早一些的時候,對人生沒有任何指望。後來被師尊收留,堪堪瞥見人生里的一抹亮色,就立馬墜入永無天日的深淵。

    她讓太多太多的人感到失望,曾在無數個夜裡一遍遍去想,在沒有希望的未來里,每天像這樣狼狽不堪地活著,究竟是為了什麼?

    此時此刻,楚明箏找到了一個不能被稱之為答案的答案。

    或許是為了等待某個充滿白色雲朵的夢,又或是,見到那個期待著她遇見好夢的人。

    它們雖然微小,卻足以點亮活下去的希望。

    秦蘿用手臂抱住她後腰。

    楚明箏沒有掙脫這個擁抱,輕輕吸了吸暖乎乎的奶香:「……晚安。」

    第4章

    秦蘿從睡夢中睜開雙眼,已是第二日晌午。

    身邊的床鋪空空如也,小師姐早早起了床。她睡眼惺忪打了個滾,在床上發呆好一陣子,才頂著一頭鳥窩般的蓬鬆亂發走出臥房。

    楚明箏坐在前廳木桌前,低頭在看不知什麼東西。

    也許因為聽不見聲音,直到秦蘿走到身邊,少女才恍然抬頭,露出略顯慌亂的神色,匆匆合上手裡的書。

    這種動作欲蓋彌彰,反而激起秦蘿的好奇,小姑娘目光一望,便見到幾個規規整整的大字:《古曲流觴》。

    即便不懂最後一個字的意思,她也能很快猜到,這是本學習樂曲的教科書。

    楚明箏微微抿唇,耳廓發熱。

    她雖喪失聽覺,對於長笛的使用方法卻還沒忘,按照譜子,仍能學會新的曲調。

    但僅僅是「學會」而已。

    樂修一道,並不在於掌握的曲調多少。

    修士重在修心,之所以學習樂器,是為通過音律感知天地,有情有神,方有融匯萬物的力量。

    她耳邊空空茫茫,無論再學習多少曲子,都只能接觸到最表面的殼,而非音律本質的「真」。

    這本《古曲流觴》是師父贈予的高階樂法,被她捧在手裡,如同一個殘酷的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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