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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1 14:29:54 作者: 八寶粥粥
那天,她跟我說,她想跟你一起死,可你把她的命看得太重了。
而我想說,有很多事是重於生命的。
在松雪八歲那年,我自殺了三次,因為我的愛人去世了,可當第三次我在醫院裡醒來,看到一個人孤零零站在角落裡的松雪,我決定活下來,我想這個小女孩也感受到被愛,想救她。
可我救不了。
在她得知我是為了她才選擇活下來的時候,她想了結自己,我知道,她不僅是想放我去找她外公,也想讓自己解脫。
活著於她而言是種痛苦,但我還是希望她再撐一撐,撐到她遇見值得來這人間一趟的那個人出現,撐到不負過往苦難的愛出現,這與你對她的期待不謀而合。
但你知道嗎?
如果等到二十四歲,她還沒有遇到那個人,我就不準備讓她再苦撐了。
安風啊,假如有一天,松雪回來告訴你,她撐不下去了,你若還想她再撐一撐,那就和她做個二十四歲的約定吧。
安風啊,我還想了很多種可能,有好的,也有壞的,如果遠方有消息傳來,到那時候,你用這兩萬塊,去見她一面吧。
「噠——」
一滴淚落在信紙上。
陳安風合上信紙,揣入懷中,在迎面而來的風裡閉上雙眼,片刻後才繼續向前走。
入夜,山間寂靜。
沒有星光的夜空下,四處漆黑,一束燈光從白色的小洋房中透出。
門欄響動,坐著輪椅的老人手執電筒從小院裡出來。
老人順著記憶里的方向一路往下。
輪椅價格不菲,哪怕是極陡的下坡路也並未失速,始終勻速且平穩的前行。
路上,有夜歸的行人騎著摩托車駛來,看見山道上的老人,來人停下車,招呼道:「辛奶奶,這麼晚了,這是要去哪裡?」
「說出來怕你見笑。」
老人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今天是老伴兒忌日,睡不著,想出來轉轉,看能不能碰上我那當了鬼的老伴。」
鬼於有些人而言是極其可怕的存在,對有些人來說卻是想要見到的人。
見老人此話說得真誠,對方不疑有假,只感嘆道:「您跟您老伴兒感情真深,但您一老人家晚上坐輪椅走山路實在太危險了,我帶您回去吧。」
老人忙忙擺手:「不用不用,現在的輪椅挺靠譜的,走山道不成問題。」
對方也知道老人家裡富裕,只好道:「那您當心點,還是早一點回家,這大冷天的,小心凍著。」
「欸,好。」
與此人道別後,老人再沒遇見其他人,現在夜已經很深了,天又冷,沒人閒著沒事兒跑出來。
輪椅速度比走著要快,步行一個小時的行程,老人坐著輪椅四十來分鐘就到了。
她停下來的地方再往前就是白天陳安風帶她去往青石橋的那段泥路。
拿著手電筒照了一圈後,老人從輪椅上站起來,將輪椅推進路旁的溝渠里。
接著,老人把電筒掛到脖間,踏上泥路,可因腿腳不便,沒走兩步她便摔倒在地。
她支撐著站起來,繼續走,然後又跌倒,再爬起來,繼續幾步一跌地往前走……
每一次跌下去,骨頭就像磕碎了般發出脆響,深夜裡,這響動與老人吃痛的悶哼聲被風聲吞沒,無人知曉。
不知是多少次摔倒後,老人的雙腿已經無力再支撐起這副單薄的身軀,她實在爬不起來了,腿像斷掉了一般,完全不受身體支配,渾身疼得要命,膝蓋、掌心、手肘都在摔倒時被路上的石子硌出了大大小小的血窟窿,流的血甚至透過冬衣滲了出來。
可這段路,才走到一半都不到。
老人用電筒照向前方,沒有選擇再站起來,她趴下去,將電筒放到背後,把手縮進袖子裡,像士兵那樣匍匐著向前一點一點爬行,可士兵的匍匐前行是手腿並用,而她的腿使不上一點力氣,只能藉由雙臂拖著整個身體前行,地面的石子剮蹭著已然破損的膝蓋,生剜血肉般的疼。
雖穿著冬衣,一使力,路面尖銳的石子還是會扎進肉里,疼進骨子裡,而老人還是不停地往前爬啊爬,實在沒力氣了,就拿電筒照照前面,心裡想著快到了,就快到了,然後歇會兒繼續往前爬。
在能看到那座橋的時候,老人的手肘與膝蓋已經血流不止,灰色的衣料被染成暗紅色,上面沾滿了泥土,地面的泥土則沾滿了血,鮮血拖了長長的一路。
終於到了橋上,她沒有力氣再上坡,只能用盡最後一點力氣坐起來,倚著橋頭。
天上不知何時出現了一顆星星,老人仰頭看著那顆星星,想起來時那人問她,要去哪裡。
其實,那時她心裡的回答是——
去愛的人那裡。
她愛的人,此時或許就在那顆星星上,正看著她。
冬日深夜的風從湖面吹過來,刺骨的寒冷,老太太卻在寒風中微笑。
這一刻,她已經期待了許多許多年。
「丹青啊,來接我吧。」
她說著,而後緩緩闔上雙眼。
夜晚的溫度降至零點,湖面開始結冰,風呼呼的刮著,像哀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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