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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0:43:30 作者: 老胡十八
    於是,黃柔掏錢,讓大師傅下一面軟和麵條來,清淡些,有搜的話多加點,她會加錢。

    胖師傅咂吧咂吧嘴,用本地話念叨一句:「外地仔爛好人,看你能請他吃幾頓。」

    當然,顧家三口都聽不懂,么妹把老人攙扶起來,帶他到飯店坐。剛才負責接待他們的小伙子不知從哪兒冒出來,嫌棄的說:「弄門口去,這兒讓他坐過誰還坐啊?」

    么妹氣不過,他們花了錢的,這部分錢包含三個部分:食物費用,座位費用和服務費用,又不是生意最好的時候占用他們位子,現在一個客人也沒有,憑什麼不讓坐?

    好在胖師傅探出頭來,用本地話說道:「小劉沒你事。」

    「也是個可憐的,快讓他進來吧。」

    老人站起來,大家這才發現他身體挺靈活,身形中等,不算特別瘦,十個手指又粗又長,跟他的身高不大成比例。

    「謝謝你們。」老人口齒清楚,只是餓得厲害,力氣不太足的樣子。

    顧學章忽然插口道:「大叔是湖南的嗎?」

    老者一愣,「是,也不是。」歇了一口氣,他激動地問:「你,你們是石蘭的?」

    他聽三口用家鄉話聊天聽出來的。

    原來,老人名叫黃永貴,老家也是石蘭的,好巧不巧,居然還是陽城市人,真正的老鄉!可惜內戰時期被國民黨抓壯丁,後來因為年紀小,受不了殘酷的軍旅生涯,跟幾個湖南籍戰友一起跑了。他怕拖累父母家人,也不敢回陽城,就在湖南躲了幾年,解放戰爭勝利後,他才在湖南娶了老婆生了兒子。

    因為勤學好問能吃苦,跟著幾個湖南「同鄉」早早的跑到廣州來,進了二十五中皮革廠,在生產線上一待就是二十七八年。但因為他的「壯丁」歷史,文革時雖沒被批鬥,可上升途徑也斷了,他帶出來的幾百個徒弟都要麼成了車間負責人,要麼當上廠領導,只有他還是待在生產線。

    去年,皮革廠產量大減,生意凋零,二十五中不想再要這個包袱,承包給了私人。許多工人都被迫失業,唯有他,因為技術夠硬,新進的設備還需要他的調試,一直待到新招的年輕工人全被他帶上路,設備正常運轉後,新廠把他也裁了。

    黃永貴咽不下這口氣,找廠里要說法。他都干快三十年了,馬上就能領退休工資,憑什麼說辭退就辭退?

    可新老闆給了他三個月工資就不願再見他,說前三十年他不是為他工作的,不應該他來開退休工資。他也曾到二十五中鬧過,學校說這是承包出去的,不歸他們管。他到市區勞動局討說法,人家拿他壯丁生涯說事兒,況且當時老廠倒閉的時候放出去的工人都有了安置工作,他不願走自然就沒有……

    無論找哪個部門,當官的都有說法搪塞他。

    黃永貴傷心的不止是即將到手的退休工資泡湯,還有兒子的婚事。因為他那段不光彩的經歷,在又紅又專的年代,兒子成了說親困難戶,好閨女都看不上他。好容易遇到個不追究父輩歷史的,他又失業,原本指望可以用退休工資幫補一下的准親家,也把婚事給退了。

    黃永貴可憐的兒子,在傷心欲絕時喝醉酒,從半山坡摔到公路上,摔死了。

    從此,黃永貴就成了孤家寡人,這個世上再也不會有人管他,天黑沒燈,下雨也沒傘,哪怕餓死街頭也不會有人給他收屍了。

    崔綠真難過得紅了眼圈,「黃爺爺你別難過。」

    目前來說,國營企業雖然工資低,可國家會負責,裡頭的工人至少大半輩子是不用擔心丟飯碗的,哪怕承包出去,也會給工人找出路。而個體戶呢?他們只會考慮經濟效益。

    小地精想起人日和參考消息上的社論,覺著改不改革怎麼改革真是個大問題!她現在能理解爸爸每當看見「改革」兩個字時的糾結與頭痛了,這個事一旦掌握不好「度」,很可能全盤皆崩。

    而一個有機的,有序的社會,是由各行各業各個階層組合起來的,無論哪一個階層崩盤,都會給社會帶來塌方式的打擊。

    難怪中央領導人們會對改革話題探討這麼久這麼激烈呢,小地精糾結的嘆口氣,唉!

    老人用蒼老的手背抹了抹眼淚,大口大口的嗦麵條,么妹怕他不夠吃,又給加了一碗。

    吃完老人感謝過他們,想要繼續出門,可外頭太陽太大,么妹擔心他中暑,忙道:「爺爺你在這兒坐會兒,等太陽下山再出去。」

    胖師傅聽見,撇撇嘴。

    么妹看見,知道他們一旦離開,老闆說不定又把老爺爺趕走了,遂問道:「老爺爺那你要去哪兒?我們送你回家吧。」

    黃柔兩口子也是這麼想的,順路再給老人買點兒糧食清油肉菜和常用藥,畢竟老鄉一場,流落在外,幫扶一把也是人之常情。更何況他們不缺這點錢,希望通過這樣的方式教育閨女,讓她一輩子做個善良的,寬容的人。

    誰知,黃永貴卻搖搖頭。

    「他的房子啊,早讓廠里收回去了,現在只能住天橋下,再找不著去處就要當盲流處置了。」胖師傅插嘴道。

    顧學章一愣,「那你的戶口呢?」

    那是集體戶,房子也是廠里職工房,從他決定留下幫新老闆的那一刻開始,戶口和房子都沒了。可憐當時的他還以為留下能再工作幾年,替兒子減輕負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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