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頁
2023-09-26 10:43:30 作者: 老胡十八
「嬸嬸說的是真話。」么妹又小聲說了句。
黃柔一愣,看向高元珍。這個女人雖然半頭白髮,可眼神清亮而倔強,嘴角緊緊抿著,腰背挺得筆直,渾身上下都是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氣勢,仿佛……嗯,仿佛老年版的春芽。
「真噠媽媽,我感受到了,嬸嬸非常生氣,非常難過,她……你看,她一直在看那兒。」
順著手指,黃柔看見一個男人,瑟縮著脖子,雙手交叉袖在破棉襖袖子裡。人太擠,只看得見他上半身的脖子,脖子一圈磨得絮絮柳柳,裡頭棉花黑得透透的,隔老遠仿佛能讓人聞見一股積年的汗臭味。
身邊有個女人,見她們看過去,也跟著轉過頭,忽然「呀」一聲,「這不高元珍的男人嘛?咋也來了?」
婆娘被勞教,男人來看熱鬧,實屬罕見。
黃柔之所以說他是看熱鬧的,那是因為他身邊還有個女人,看起來比高元珍年輕多了,倆人正交頭接耳,嘀嘀咕咕呢。
女人的直覺,就覺著這倆人之間有事兒!
「大姐認識上頭那嬸子?」黃柔主動跟身邊的人攀談起來,她穿得乾淨,長得白淨秀氣,說話也文雅,一看就不是莊稼人,女人對她說話也不自覺的柔和兩分。
「同志你叫她嬸子?你認識她?」
黃柔趕緊搖頭,「不認識,就聽著挺有意思的。」
女人這才捂嘴笑起來,「害,啥嬸子,她也就跟我差不多,屬虎的。」
黃柔一愣,估摸著,屬虎的,那就是——「三十六歲?」
「可不嘛,這高元珍啊,就是脾氣太直太沖,別看她對誰都兇巴巴的……可從來不繞彎子,是個直道人。」
這黃柔看出來了,確實是直,直到已經算莽撞了,跟女張飛似的。
「她啊,不止人直道,做事也麻利,那家裡大事小事全她一個人操持的,要不是有她,那樣頭一份的青磚大瓦房,誰家有本事蓋起來?」女人嘆口氣,繼續嘚吧嘚吧說起高家的新房子來,羨慕之情溢於言表。
黃柔及時的打斷她,「高家?」
「對啊,她沒嫁出去,獨女,招贅一個外省人,解放前山西來逃荒的,在她們村落了戶,沒土地,後來村改隊那年來她們家上門的……你瞧,人長得還行吧?可就是個軟骨頭,啥也幹不了,高元珍比他還像個男人呢!」
黃柔恍然大悟,難怪覺著這男人懼怕高元珍呢,原來是上門女婿,而且是沒啥本事的上門女婿,這在哪個年代都是被鄙視被人看不起的。
「老高家可沒看不起他,是他自個兒現在翅膀硬了,元珍又不會生,所以有二心呢……你瞧,那女人就是他姘頭,全村誰不知道?呸!姦夫淫婦,不得好死!」
黃柔一愣,「高元珍不會生育?」
女人嫌她聲音大,生怕被台上的當事人聽見,急道:「你小聲些,她最忌諱別人說她不會生呢,知道跟隔壁的為啥吵起來?就是人罵她是不會下蛋的母雞,她才發了瘋的不饒人……」
所以,她也不管不顧扯出鄰居跟書記的醜事,鄰居和書記就藉機給她安個「母老虎」的罪名,把她拉來勞教,殺殺她的士氣,順便要是能激怒她,讓她當眾發瘋,最好是像上星期隔壁公社的「老瘋子」一樣……那可就省事兒多了。
黃柔想通這一層,只能嘆息人心險惡。
「那那個女人又是怎麼回事兒?」她指著「姦夫淫婦」問。
「你說巧不巧,那女人就是她鄰居的親妹子,這叫啥,一窩都是淫婦,沒男人就活不下去了,看她那逼癢得……」
黃柔皺眉,趕緊捂住閨女的耳朵。
小地精仰著腦袋,聽得津津有味,看看媽媽,又看看說話的嬸嬸,哎呀呀,她現在可喜歡聽別人的事兒啦……家長里短的,讓她覺著特別有意思。
女人「嘿嘿」乾笑兩聲,「大妹子一看就是文化人,跟咱們不一樣,在村里胡說慣了,不過這高元珍吶,也真是可憐,她又不會生,以後那麼大的房子不是便宜了男的?要是她早早的把自個兒熬死了,男的再把姘頭娶回家,住著她的房,種著她的地……你說,咱女人到底有啥意思?一輩子就給這些臭老爺們當牛做馬了。」
黃柔覺著,要真是這樣,那高元珍是挺慘的。
這男的不就是低配版的鳳凰男嘛?吃老婆的住老婆的,翅膀硬了把原配一踹,繼續用原配的錢跟別的女人雙宿雙飛,原配就活該倒霉,活該為他們讓路是吧?
黃柔氣得牙齒發酸。
么妹搖了搖她的手,「媽媽,嬸嬸會生噠,她的小寶寶有兩個月那麼大啦。」她用手指比了個小葡萄的樣子。
黃柔摸摸她腦袋,連續三次,么妹對於「懷孕」這事都沒說錯,那應該就是真的。她現在更關心的是,高元珍這樣的態度會不會惹怒了新書記,或者民兵?
果然,抬頭一看,新書記已經不知從哪兒摸出一張日報,慷慨激昂的朗讀起來,讀完就是批判「母老虎」不尊重無產階級專政,不尊重黨的好戰士,好同志,這是赤裸裸的蔑視……哎喲,讀書人罵人還挺有理有據的。
台下的人聽得一愣一愣的,這是一種跟農村人完全不一樣的方式。而高元珍,則靜靜地聽著,聽到他歇氣喝水的時候,她才大聲道:「那我問你,他睡別人老婆,給別人戴綠帽,因私情厚此薄彼,給他小情兒分最好的肉最好的糧,這又怎麼算?這犯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