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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0:43:30 作者: 老胡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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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灶房旁的小矮房子裡,母女倆躺炕上講故事。黃柔起個頭,讓么妹發揮想像力,天南海北的編下去,什么小金魚找媽媽呀,小青蛙上學呀,小葫蘆洗澡澡的,只要不困,她能編到地老天荒。

    黃柔給她扇著風,納悶了,今兒怎麼沒蚊子?

    窗戶紙破了,這幾天蚊子多得不行,么妹經常被咬一身的包,她一夜要醒幾次給她打蚊子呢。

    想到蚊子,么妹想起長腿叔叔,又想起他讓幫的忙。

    「媽媽,你能不能出去一下下?」

    「去哪兒?」

    「門口,就一下下就好啦。」

    黃柔歷來對她有求必應,不知道她玩什么小遊戲,披上外衣還真就出門了。

    門外,是一條高高瘦瘦的影子,周圍的蚊子都吃飽吃撐了。他又不敢打,怕聲音太大引起別人注意。

    黃柔被嚇一跳,「誰啊,誰在外面?」也不出門,縮回院裡。

    男人頓了頓,「是我,顧學章。」

    黃柔這才鬆口氣,站到門口,「顧兄弟怎麼在這兒?找誰我幫你喊。」感念他的救命之恩,黃柔也沒往壞的方面想,畢竟人家可是有重要職務在身的正義凜然的人民子弟兵,能是壞人?

    男人不說話,幽幽的看著她。

    天已經黑了,只剩一點點微弱的油燈,他卻能看清她瑩白的臉蛋,笑起來的時候眼尾有一點淡淡的紋路,皺眉的時候眉心有兩條淺淺的「川」字……歲月終究還是留下了痕跡。

    命運對這個女人太殘忍了,但凡家裡有個男人,她又何至於此?

    他緊了緊拳頭,那個人沒給你的,我給你。

    「你願意隨軍嗎?」

    黃柔一愣,以為自個兒聽錯了,「顧兄弟你說什麼?」

    這句話點燃了火藥。

    男人牙齒咬得「吱咯」響,腮幫子鼓得能看見咬牙切齒的動作,他幾乎是用盡了畢生力氣,才克制住想要將她抱進懷裡的衝動,不,他不能,寡婦門前是非多,他不能害了她……可他又實在恨得牙痒痒,怎麼會有這麼「裝蒜」的女然,她自個兒幹的好事不記得了嗎?

    「聽清楚,我不是你兄弟,我是顧學章,顧學章你不記得了嗎?」他咬牙切齒,他恨死了這句「兄弟」,就因為他比崔建華小嗎?

    可她忘了,當年他倆明明是一起遇見她的,她提著行李箱,怯生生的問「請問牛屎溝倉庫在哪兒」,崔建華同他打賭,看她先跟誰說話。

    她字正腔圓的北京腔,背地裡不知被崔建華笑了多少次。

    她笨手笨腳干不好農活,崔建華唾棄她是「沒有公主命卻有公主病的資本主義小姐」。

    他覺著,男人背後這麼笑話一小姑娘不好,所以跟崔建華理論幾句,兩個人打了起來……可傳到她的耳朵里,就是他不學無術還刺頭。

    對,他是刺頭,是不好惹。可牛屎溝倉庫是他默默帶她去的,她的床是他幫忙鋪的,她睡覺的屋裡有老鼠是他捉的,她怕蟑螂是他打死的……

    然而,他因為要去驗兵,二人匆匆見過兩面,還沒說上三句話。

    在城裡大學生面前,他只是一個沒讀過幾年書的農民,他怯於介紹自己。他以為,等驗上兵,就可以跟她好好的,正正經經的介紹自己,堂堂正正的說出自己的名字……可是,他沒有這個機會。

    驗上兵後太過興奮,心想要是大哥和小妹還活著,他一定會第一時間告訴他們……所以,他去壩塘邊大喊,他終於實現了兄妹幾個共同的夢想,他成為一名光榮的子弟兵了。那麼熱的天,一個猛子紮下去,他被巨大的水流挾裹進落水洞裡,然後……

    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他以為自己一定是淹死了。

    可他沒有見到早做了水鬼的兄妹,等他醒來的時候,是在一個河蚌的身體裡。

    河蚌在幾十米深的水底下,看不見她,聽不見她,更不知道外面發生的事。

    等再次醒來的時候,是在部隊的行軍床上。

    戰友告訴他,前幾天那場戰打得漂亮,他立了大功,肯定能升排長了……可他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打了戰。

    後來,越來越繁重的訓練,越來越緊迫的任務,哪怕家裡辦喪事他也沒辦法離開部隊。於是他瘋狂的寫信,他有預感,如果不趕緊讓她認識他,他就沒機會了。

    他一個星期寄出三封信,就想讓她知道,他是顧學章,是顧家老三,不是崔建華身旁的「兄弟」,更不是刺頭。

    然而,三個月的盼星星盼月亮,他盼到了她的拒絕。

    不止拒絕,還把他臭罵了一頓。他從來想不到,那麼嬌嬌弱弱文文靜靜一女孩子,罵起人來可以那麼難聽,那麼誅心。

    果然,人不可貌相。

    他覺著自己一定是瞎了眼才喜歡她,一定是沒見過世面的山村少年做了一場綺麗的夢。夢醒來,她跟那些世俗女人沒什麼區別,他不想再喜歡她了。

    可心卻不爭氣,他總在給父母的信里問知青怎麼樣,問村裡有沒有什麼喜事,當年一起長大的夥伴們結婚沒……前幾次,聽說幾個女知青的鬧劇,她鬆口氣,沒人結婚就好。

    後來,果然有個女知青結婚了,幸好是上海來的姓周的。

    後來,家書里無意間提起一句,當年跟他打架的崔家老四結婚了,不過第二天就死了。他有點惆悵,有點難過,雖然曾經有過齷齪,但畢竟是一起長大的夥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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