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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0:37:37 作者: 袞袞
    說罷,他嫌惡地一震寬袖,將他身上飄來的酒氣甩去,便轉身揚長而去。

    獨留雲霧斂一人在屋裡怔怔醒酒。

    今夜雲淡,霜月甚是皎潔,玉盤一般高高懸於墨色之中,勾勒出對面閣樓翹起的翹角飛檐。樓下不知誰人在吹笛,聲音如泣如訴,宛如遊絲,襯著這冬日慘澹月光,越發牽動人心。

    雲霧斂心頭浮起一片哀愴,恍惚間,他忽然想起五年前,自己離開芙蓉城的那晚。

    彼時月色也是這般皎潔,卻也縹緲,仿佛觸手可及,實則遙在千萬里。

    同月下掩面哭泣的小姑娘一樣。

    身影分明纖細伶仃,卻宛如刀斧深深刻在他腦海中。以至於這麼多年,午夜夢回時,他都不曾忘卻。

    「哥哥,為何?究竟是為何?為何就非走不可?」

    一連串質問,連同她眼角的淚珠「簌簌」落向他,明明沒什麼力道,卻砸得他毫無招架之力。直到如今回想,心頭仍舊會克制不住隱隱作痛。

    她的心思,他不是不明白。

    男未婚,女未嫁,她又不是他的親妹妹,他們憑什麼就不能在一起?

    有那麼一瞬,他是真想就這麼帶著她遠走高飛,去個沒人認識他們的地方,重新開始。事實上,他的手也的確跟著抬了起來。

    就像小時候無數次那樣,她受了欺負,回家找他哭訴。他嘴上說著麻煩,卻還是皺著眉,冷硬又小心地幫她抹去眼角的淚珠,帶著她將那些壞人一一擺平。

    她破涕綻開的那一抹笑,是他平生見過的、最美的風景。

    可唯獨那一回,他停下來了。

    在指尖即將觸及她臉頰時,他還是停了下來。

    月光在他們之間輕輕閃爍,那不到寸許的距離,他嘗試著跨了數年,卻終歸沒能跨過去。

    「我是個殺人犯,不是你哥哥,往後的日子要怎麼過,就憑你自己的本事了。」

    他如是回答,心裡似刀扎,臉上卻還要擺出一副冷漠無情,渾然不將她放在心上的模樣。

    如此,她應該就不會被自己連累,可以過一個正常人的生活了吧?

    雖然會難過一陣子,但只要熬過去,她應當就能重新振作起來,好好生活,好好過日子。再遇見一個疼她愛她的好男人,生好多好多孩子,一輩子都平安喜樂。

    即便那個人不是他。

    可是憑什麼?憑什麼就不能是他呢?

    那是他親手養出來的小姑娘,她說話是他教的,她每一次啼哭也都是他將人抱在懷裡一點一點拍哄回來的,甚至她學會說的第一句話,都不是「爹爹」,而是「哥哥」。

    他憑什麼要將她拱手讓給別人!

    頹然垂在身側的手緩緩攥成拳,用力到整條小臂都在顫。在朔風中枯坐了半晌,雲霧斂終是一抹嘴角,霍然起身,大步流星地朝門外走了出去。

    第85章 擁吻

    入冬之後, 帝京的天氣一直不大好。

    雲翳厚重如蓋,隱隱伴著幾聲悶雷,沉甸甸壓在人頭頂,如何也揮之不去, 仿佛從今往後都再也見不到太陽一般。人走在底下, 都不自覺屏住呼吸, 直覺胸悶得緊。

    恆王府更是陰雲密布。

    小內侍手捧果盤, 自廊下快步行過。快要到達丹翔軒時, 卻又慢下來,躬身垂首,每一步都帶著十二分的小心。

    這裡是衛晗的書房, 眼下入冬已有些時日, 門上的金絲竹簾卻還未換成夾板簾。

    殷紅的一根細線縱貫竹篾,依稀勾勒出三道人影,像一出栩栩如生的皮影戲。

    小內侍貓腰,張口剛想通稟,屋裡便「咣啷」傳出一道刺耳的瓷瓶破裂聲。

    聲勢之大, 竹簾都跟著猛烈晃起大半。碎瓷片自篾竹縫隙間迸濺而出,嚇得屋裡屋外眾人肝碎,手忙腳亂地跪下來, 噤聲不敢亂動。

    「孟之昂!這個孟之昂!居然敢背叛本王!」衛晗氣如山涌, 鼻孔翕張宛如牛息,每一個字都是從齒間「滋滋」磨礪而出。

    這一摔尤不能解氣,他轉而又踹翻了腳邊的短案, 隨手拿起几上的瓷瓶又要摔。

    邊上卻悠悠傳來一道渾厚的男聲:「王爺就算把這屋子裡的東西全都砸光, 暫時解了氣, 又能頂什麼事呢?」

    正是寧國公章雲諫, 衛晗的嫡親舅舅。

    「那舅舅說說看,本王究竟該怎麼辦?」衛晗廣袖一掃,沒好氣地指著對面端坐著的男人呵斥道。

    他雖行事狠絕,但為人還算孝順,尤其是對章家的人。似這般公然頂撞長輩,他還從未有過。

    章雲諫也不見惱。

    桌上的小爐已燒至沸騰,蒸汽「咕嘟咕嘟」頂著爐蓋,吐出一圈白色泡沫。章雲諫不緊不慢地撩袖拿起壺柄,將熱湯澆入瓷杯之中。

    茶葉悠悠打著旋兒,隨他的聲音一道緩緩舒展開:「而今太子已經拿到當年那樁舊案最關鍵的證據,只要他回京,咱們幾個都吃不了兜著走。而他素來又是個謹慎的,拿到書信也沒直接發做。咱們便是想從東宮入手,也很難有所收穫。為今,也就只剩下最後一計了。」

    衛晗「哦」了一聲,剛想問他還有什麼主意。

    可對上他狡黠的狐狸眼,衛晗腦海里忽然有靈光閃過,臉色登時煞白,抖著指頭指著他道:「你、你……你莫非是想讓本王逼宮?」

    一記閃電驟然霹落,照得整個屋子慘白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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