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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0:37:37 作者: 袞袞
元曦雖不擅此道,然每日在他身邊耳濡目染,多少也入了點門道,閒暇時撥弄兩下,也頗得意趣。
一曲《秋風吟》剛盡,水榭外便響起一陣撫掌聲,「從前只知郡主有勇有謀,敢愛敢恨,卻不想還是秀外慧中之人,倒是我連瑾低估了。」
元曦循聲回頭。
連瑾頂著一身風霜寒氣,逆光站在廳堂門口。
依舊是一身玄底金線的長袍,只領口袖口多了一圈白狐腋子毛,肩頭加了一件玄色毛皮飛滾大氅。身形如劍,氣勢如虹,還是初見時那個飛揚恣意的少年。一看見她,眉眼便綻起醺醺的笑。
只是雙頰微微凸起的顴骨,俊秀的鳳眼底下泛起的淡淡青黑,都在無聲告訴她,自己不堪鴆毒摧殘的那段時日,他也是不勝煎熬。
元曦心頭湧起一陣自責,從凳子上站起來,畢恭畢敬地斂衽行禮。
「曦和見過雲中王。今日尋王爺,一則是為了給王爺餞行,二則是想向王爺道謝。鴆毒兇險萬分,此番曦和能死裡逃生,也多虧了王爺所贈的那浮蘿魚。沒有它,曦和怕是熬不到現在。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王爺日後有什麼需要,曦和定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連瑾挑眉,「哪怕是以身相許?」
元曦愣住,愕著眼睛抬頭。
連瑾忍俊不禁,道:「莫擔心,我同你玩笑的。」
他伸手扯開大氅隨意搭在一旁,自顧自走到元曦對面五六步之外的太師椅上,同她相對而坐。不等元曦動手,他就拎過跟前小几上的茶壺,給自己瀉了一杯滾水,邊吹氣邊接道:「你我之間,無須言謝。倘若早知那條魚能有那作用,我就該多尋幾條帶過來。」
元曦心念微動,櫻紅的唇瓣翕了翕,卻是欲言又止。
可連瑾是何等玲瓏心思?只一眼就把她看了個透,「你今日尋我過來,應當還有第三件事吧,為了衛暘身上的毒?」
元曦交握在寬袖底下的手下意識攥緊,沒回答,只忐忑又緊張地望著他。
他說得沒錯,自己今日特特大費周章尋他過來,除卻想感謝他,為他餞行之外,的確還暗藏著第三個目的,就是那條那浮蘿魚。
鴆毒無解藥,那條魚是衛暘最後的希望。既然連瑾曾抓到過那條魚,問他,定是比他們沒頭蒼蠅似的到處尋找要事半功倍得多。
只是他們畢竟立場不同,這些年北頤國力日漸衰微,周圍各國都虎視眈眈,尤其是他們的死對頭南縉。不過是忌憚著有衛暘在,方才一直佯裝相安無事。倘若讓他們知曉,衛暘命不久矣,別說找魚了,只怕明日閡國上下就會叫戰火吞沒。
是以元曦便是再想問他,也不敢直言。
可眼下,連瑾卻直接將這事點破,還提到了衛暘身上的毒……
不祥的預感油然而生,順著血脈逐漸蔓延向四肢百骸,元曦渾身寒毛都豎了起來,捏著小手,抿著唇,像只被踩了尾巴的奶貓,隨時戒備著周圍。一旦有任何風吹草動,她便會立刻驚起。
到底是把他當外人了啊……
連瑾在心底無奈地感嘆,之前無論在衛暘面前吃了多少癟,他都只當是過眼雲煙,從不曾放在心上。然眼下,看著小丫頭這般維護,他是真的有些嫉妒了。
他姓衛的何德何能啊!
連瑾默默翻了個白眼,嘴上卻還是安撫說:「你放心,我沒打算把他怎麼樣。趁人之危不是我的風範,便是你我二國終將有所一戰,我也希望他能拿出全盛的姿態,堂堂正正同我在沙場上一決高下。」
他言辭坦蕩,眉眼更是一派風清月朗,純然不畏他人審視的目光,倒叫元曦心虛了,霎著眼睫嚅囁:「我、我……」
卻半天「我」不出個所以然來。
連瑾輕笑,也沒戳穿她,只吹了吹杯盞中的滾水,語氣平靜地幫她將這份尷尬揭過去,「那魚不是我抓到的,你想詢問我出處,我也沒法指點你上哪兒抓。否則看你這段時日叫這事揪心成這樣,我早就告訴你了。」
這些都是實話。
他可以放任衛暘自生自滅,但卻沒法忍下心腸看她難過,哪怕最後她選的人不是他。
元曦的濃睫耷拉下來,表面上雖還落落大方地笑著說:「無事,這事原也和王爺無關,是曦和唐圖了。」可眸子裡的光到底是沒適才明亮。
秋日本就蕭瑟,便是捱到午後,陽光也無甚溫度。
小丫頭又生得及白,叫陽光一照,整個人越發顯出一種宣紙般脆弱的美,仿佛輕輕碰一下便會碎。鴉羽般漆黑的頭髮柔柔散了幾絲在鬢邊,宛如一簇堪堪長出的花苞,明媚也可憐。
連瑾定定瞧著,不禁想起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
三腳貓的功夫,嬌弱的身子,明知打不過他,卻偏偏敢跟他一斗。
紅梅落了她滿身,也飄進了他心裡。
以至於午夜夢回時,他鼻尖都還散著那一縷淺淡的幽香。將她帶回去,私藏一輩子,他不是沒有這般想過。甚至當她被衛暘囚禁的時候,他連闖宮這種荒唐的念頭都冒了出來。無論被她拒絕多少次,他都從未想過放棄。哪怕是現在,他也堅持認為,她跟著自己,比跟著衛暘要幸福千萬倍。
可直到剛才,邁進這座廳堂,看見她這段時日為了那傢伙到底清減了多少,他才第一次感覺到疲倦。明明人就在他面前,他卻覺隔著一道銀河,先前的堅持和篤定也都敗給她一聲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