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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0:37:37 作者: 袞袞
元曦心裡罵罵咧咧,人還是老老實實坐過去,拿起黑子,同他下棋。
然後也毫不意外地,被他殺了個片甲不留。
「還真是一點長進也沒有。」衛暘忍不住笑。
元曦眉梢抽搐,手捏著棋盒邊緣,很有一種把整盒棋子都扔他臉上的衝動。
經這一鬧,她好勝心也上來了,撅著嘴哼道:「以己之長,攻人之短,贏了又有何意趣?都說殿下高風亮節,原也是這般膚淺之人。」
衛暘忍俊不禁,將手裡的白子丟回棋盒裡,朝她抬了抬下巴,「成,不下圍棋,下我不擅長的。象棋、雙陸,你想下哪個?」
元曦眼睛一亮,卻又不敢直說,滴溜溜轉著眼珠覷他,弱弱道:「五、五子棋?」
衛暘:「……」
這回輪到他捏緊棋盒,想把它扣元曦腦袋上了。
他眼風「嘶嘶」如刀扎來,元曦禁不住哆嗦,鵪鶉似的埋下腦袋,不敢看他。
她也知道自己有多離譜,對面是誰啊?衛暘,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的衛暘!讓他下這種小孩才玩的五子棋,別說衛暘不肯,便是元曦自己也沒法想像那滑稽的畫面。
可這也實在怨不得她,圍棋那麼縝密的算計,便是將她切成片,她也算不過衛暘。只有五子棋這樣,規則簡單,又無需大量計算的東西,她才能和衛暘保持同一起跑線,也才希望贏他。
然就眼下這狀況,只怕他不僅不會答應,還少不了對她一頓冷嘲熱諷。
自己這是何苦來哉?
元曦懊惱地吐了口氣,咬著下唇,正琢磨該怎麼開口給自己打圓場,棋盤上就先響起一道清脆的落子聲。
男人修長如玉的手挪開,一枚白子正停在棋盤正中心,天元。
在圍棋裡頭,要是有人第一步就走這兒,不是極度自信的天才,就是半點不開竅的傻子。衛暘顯然不傻,但也還未狂妄至斯。
元曦愣住,有些不敢相信,遲疑著在旁邊跟了一子。
衛暘沒說話,只緊貼著她落子。
還真是五子棋的下法!
元曦喜不自勝,像占了什麼天大的便宜,又恐他反悔,不敢放肆表現出來,只藏在心裡暗自竊喜。一雙鹿眼卻是藏不住,在陽光下璀璨生輝,滿院春色都叫她蓋了下去。
衛暘左側胸膛微微撞跳了下,伴著窗外一支桃夭,在無邊春色里怦然綻放。
元曦見他遲遲不落子,不由抬起頭,狐疑地看他。
衛暘淡然收回目光,若無其事地在棋盤上隨意放下一子,收手時飛快覷她一眼,邊從棋盒裡重新拿出一枚白子,邊搭著眼帘,摩挲棋子,狀似無意地問:「過幾日便是春獵,你想去嗎?」
元曦眼睫一顫,倏地抬頭。黑葡萄般的大眼睛忽閃忽閃,似升騰起了煙火,迸出比剛才還要璨然的光,卻是壓抑著,小心翼翼問:「我、我可以去嗎?」
春獵乃是國之大事,也是為數不多,她能正大光明離開皇宮,離開帝京,去看看外面的機會。早幾天之前,她就已經聽到風聲,心裡蠢蠢欲動,可這又豈是那麼容易的事。
過去她還是公主,想同行,都得經建德帝或者衛暘准許,而今她這副境況,只怕更難。
況且之前,哪次不是她賠著笑臉,在衛暘面前又是討好,又是央求,他才肯勉為其難考慮帶她去。怎的今日突然良心發現,主動提出來了?
該不會有詐吧?
元曦心跟著提到嗓子眼兒,抿緊唇正襟危坐,頗有種如臨大敵之感。
衛暘瞧出她的侷促,無聲一嗤,道:「不想去就算了。」
「欸欸,去!我去!」元曦一下從圈椅上蹦起,指著他道,「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殿下是太子,也是君子中的君子,說出的話就更加不能隨意反悔。」
說完,她也不給他反悔的機會,提著裙子興高采烈地跑出去。少女的靈動是春日最美的詩,裝點得天也藍了,花木也愈發蔥蘢,比過去一板一眼的端肅模樣不知美妙多少。
衛暘不自覺便看得久了些,哂道:「蠢死了。」
一雙眼卻始終沒從她身上移開,直到她身影消失在月洞門外,他還在凝望。
鎮紙下還凌亂壓著幾張小姑娘練廢了的紙,風一吹,邊角便捲起來,「簌簌」地響。衛暘回過神,抬手將鎮紙移開,拿起那疊廢紙,欲丟進紙簍里。瞥見腳邊的樟木箱子,人一下頓住。
箱子裡都是他平常練字用過的紙,每一張都寫滿了「曦」。
小姑娘其實一點也不笨,恰恰相反,她很聰明,開蒙雖晚,但悟性極高,還會舉一反三。很多東西,他只要教一遍,她便能領會,比科場上那些只會之乎者也的舉子通透不知多少。
但有時候這聰明勁兒,也沒用對地方。
就比如練字,她明明早就會寫「曦」,卻要他一遍又一遍地教,還沾沾自喜,以為他不知道。
他有那麼傻嗎?不過是看在她一個小丫頭片子,沒跟她計較罷了。
只是後來寫了太多遍,他自己也不知不覺養成習慣。旁人練字,寫的都是「永」字,只有他,寫「曦」。那麼複雜的筆順,他一寫就是好幾年。等覺察的時候,他已經寫了厚厚的一摞,堆起來都到他的腰,全都收到這箱子裡,同她過去練廢的那些紙混在一塊,一張也沒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