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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0:37:37 作者: 袞袞
    北苑,是太后的寢宮。

    不在皇城之中,而在京郊的歸雲山上。

    倒也不是建德帝昏聵到,把自己的親生母親都趕出宮去。不過是老人家看不慣他如今的頹廢模樣,自己走的。

    說來,她也是將門出身,性子最是剛烈。先帝爺過世的時候,她也才二十出頭,連皇后都還沒做明白,就咣當成了太后。外有強敵虎視眈眈,內有權臣公然叫板,而彼時的建德帝就只是個剛開蒙的孩子,子丑寅卯都分不明白。整個北頤,衛氏江山,都繫於她一人身上。

    這麼多年,要不是她咬牙苦苦支撐,現今的龍座姓什麼,還真不知道。

    這好不容易熬到建德帝成年,可以獨立執掌江山,國力也日漸興旺,都有萬國來朝之盛況,她總算能歇歇了。熟料,又鬧了這麼一出。

    一國天子,不理朝政,只想皈依佛門,擱哪朝都是笑話!

    太后一生要強,無法接受自己養了這麼個沒出息的兒子,沒辦法改變他的主意,便索性自己搬出皇宮,眼不見為淨。只要建德帝不退位出家,她也懶得再管。

    元曦剛進宮那會兒,建德帝出於愧疚,對她還算不錯,後來他一心向佛,對這些紅塵俗世都無甚所謂。甚至那日,她身份被戳穿,他也只是皺了一下眉,並未多言。

    只有這位皇祖母,一直對她疼愛有加。過去她挨汝寧欺負,老人家沒少為她出頭,便是這兩年搬出皇宮,也不忘差人來關照她。

    元曦也視她為自己的親祖母,每月都去北苑住上十天半月,在她跟前盡孝,前兩月因著禁足,才斷了這習慣。都這麼長時間了,她確實都該去一趟。

    只是……

    以前她是公主,去看望太后合情合理,而今她該用什麼身份去?況且太后又是個剛硬守禮之人,眼裡容不得半點沙,知道自己疼愛了五年的「孫女」是個騙子,不得直接把她送去天牢?

    元曦咬著下唇,心裡直打鼓,「我今日身子還有些不爽利,就不陪殿下去看望太后了。」

    說著便伸長脖子喊賀延年停車。

    衛暘卻笑,「怕了?罵我的時候怎麼不知道怕?」

    「我什麼時候罵你了?」

    「剛剛,在肚子裡。」衛暘放下書,冷漠而篤定地看著她,「你肯定罵了。」

    元曦:「……」

    這管天管地,還管她有沒有在肚子裡罵人?簡直了……

    就該讓皇后一刀捅死他!

    狠狠剜他一眼,元曦別過臉去。

    這回連側臉都沒給他留,只拿一個倔強的後腦勺,怨毒地對著他。

    衛暘不禁想笑,罵了他還這麼理直氣壯,當真不知那些跟他作對的人都是什麼下場?

    無聲一哂,他倒也沒再追問,只反問她:「不是擔心皇后會對你如何嗎?眼下不就有個現成的靠山?」

    元曦心弦微動,一下便明白,他這是想讓自己去向太后求庇護。

    太后於江山社稷有功,於百姓心中的威望,比建德帝還要高。若她肯出面給自己撐腰,別說內閣里的那幾位,便是皇后也不敢有微詞。

    可這事情又豈是那麼容易的?

    那可是太后啊,生起氣來,連自己的親生兒子都能不認,更何況是她?

    「能行嗎?」元曦深表懷疑。

    衛暘還是那副閒閒的模樣,明明是他提的主意,他卻絲毫不關心結果,輕描淡寫地說了句:「那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便靠著車圍閉目養神,儼然一副甩手掌柜的模樣。

    元曦眉梢抽得厲害,有那麼一瞬,是真的很想將他從馬車上推下去。

    其實她也的確沒必要擔心,甚至都可以不跑這一趟。畢竟已經決定要離開,太后願不願意許她庇護,也不重要了。

    可她實在過不去心裡那道坎。

    人家是真心實意待自己,自己卻誆騙了她五年。若是旁人,元曦也就無所謂了,但太后不行,即便真要離開,她也要先跟老人家道個歉。

    *

    早春晝短,馬車在北苑門前停下的時候,天邊已浮起燦爛如錦的晚霞。

    院子裡的杏花都開好了。

    花朵經霜泅雪,緋紅褪成淺淡的粉,像半透明的琉璃,風一吹,零落成陣。錦幄下的幾處避鳥金鈴跟著晃動,長長的穗子同杏花一色,聲音清脆悅耳。

    衛暘先進去請安,出來時身後還跟著一行宮人嬤嬤,都是長年在太后跟前貼身伺候的。想是老人家要單獨跟她說話,才將人都打發了出來。

    元曦心提到嗓子眼,閉眼深呼吸幾次,方才鼓足勇氣邁出腳。

    走了兩步,她回頭,衛暘還站在杏花樹下。

    赤紅的夕陽從他背後斜照過來,而他的眼始終直直望向她。大約是山間的夕光太過明媚,那麼幽深的鳳眼,竟也被暈染得清澈無比。

    元曦不禁疑惑:「殿下不回去嗎?」

    以前兩人一塊來北苑看望太后,他也經常比她先進門請安,請完安便馬不停蹄地趕回去處理政務,從不會等她。眼下外頭的事可比平常多得多,也棘手得多,他反倒不動了?

    衛暘不置可否,兩手負到背後,仰頭望向天邊火一般絢爛的霓霞,感慨道:「夕陽無限好,山間尤甚,我想再看一會兒。」

    元曦撇撇嘴,沒說什麼,轉身走了幾步,忍不住又側頭乜了眼。

    他仍站在樹下,負手眺望遠方,落日尤其溫柔,人間也皆是浪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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