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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0:37:37 作者: 袞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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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回京回得匆忙,宮裡宮外都有一大攤子事等著要處理。
衛暘早起便馬不停蹄趕去一趟京畿大營,出來又為元曦之事奔波許久。待一切落定,他原是想直接回宮去看她。奈何毒血已經蔓延至脖頸,怕被她瞧見,他這才臨時改道去華相寺。路上還順便跑了一趟她最喜歡的糖津鋪子,買了一包梅子糖。
這一通折騰下來,再回宮,穹頂早已是漆黑一片。
各宮都升起了燈火,映得瓦頭積雪微微反光。
晚膳已經預備妥當,照舊設在他的寢宮啟安殿和銅雀台之間的翠湄居,離兩邊都不遠。
想早些將梅子糖給她,免得她因為自己晚歸再鬧脾氣,衛暘來不及換衣裳,便大步流星,徑直往翠湄居走。
可那丫頭卻沒像從前一樣,乖乖在裡屋等他吃飯。
取而代之的,是章夕櫻。
「恭迎太子殿下回宮,皇后娘娘知殿下今日回來,特特囑咐臣女好生伺候。御膳房送來些殿下愛吃的酒菜,臣女也親自下廚,給您添了幾樣小菜,不知是否合您口味?」
她微笑著迎上來,屈膝行了個萬福禮。
燈火幽幽,映出她清麗絕佳的容顏。一襲退紅縐紗裙如煙似火,束出窈窕身段,襯上那口嬌甜的嗓音,誠如一株隨水波動的芙蕖,我見猶憐。
饒是鐵打的心,也會化作亂指柔。
衛暘卻無動於衷,四下掃了眼,冷聲問:「曦和呢?」
「元姑娘已經用過晚膳,回銅雀台歇息了。」
「用過了?」衛暘眉心輕折,似是不信,扭頭就往銅雀台去。
章夕櫻忙叫住他,衛暘側眸睨來,她卻咬著唇欲言又止。
直到衛暘耐心耗盡,她才福了福禮,枯著眉,煞是為難地開口:「恕臣女冒昧,元姑娘現在最不想見的人,恐怕就是您。這個中緣由,殿下應當最清楚。」
衛暘一震,托著油紙包的手驟然收緊,裡頭的梅子糖「咯咯」摩擦。
他沒再說話,也沒再往外走,只回身靜靜注視著面前之人,「孤不在的這段時間,她可有異樣?」
月色搖晃樹影,穿梭在窗台檐角之間,他的聲音也被浸得格外深邃幽冷。
這是動怒的前兆。
邊上的內侍宮人腿顫身搖,幾乎站不住。
章夕櫻卻平靜地抬起眼,徑直迎上他審視的目光,「不曾有。」
「當真?」
「當真。」
她斬釘截鐵道,從始至終都面不改色,心不跳。
屋裡靜得出奇,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人說話,只剩竹簾被風吹起,「噠噠」叩著抱柱,一聲催更兼一聲,似敲在人心上。
撒謊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在衛暘面前。
任何異樣,哪怕只是一瞬的慌亂,都會被他輕易識破。
章夕櫻不敢迴避他的眼神,更不敢隨意開口,言多必失。
衛暘不動,她也只能繼續保持微笑,臉笑僵了,手心也汗濕大片,卻還得竭盡全力強撐著,半點也不得放鬆,簡直比凌遲還煎熬。
一個彈指的功夫,像過了一年。
好在,衛暘終於有所反應,不再往銅雀台走,也不再逼問她,而是提步走向她。
帶著那股熟悉又陌生的沉榆香,跨過數年如一日的少女春閨夢,與綿綿不絕的相思,一步一步踏月朝她過來。
咚——
章夕櫻清楚地聽見自己心窩大跳了下,不是短促的一瞬,而是猛烈的一陣。
越跳越快,越跳越急,仿佛隨時要從腔子裡蹦出去。
她承受不住,慌忙垂下腦袋,面色灼熱得如桃花一般,「殿下……」
可才嬌嬌地喚了一聲,她脖頸就猝然被一隻大手掐住,力道之大,幾要將她頸骨捏碎。
「殿……下……太子……殿下……」
章夕櫻愕著兩眼,難以置信地看著他。兩手拼命在他手背抓撓,妄圖從中扒出一線生機。可那隻手卻似鐵打的一般,根本撼不動。
不僅不動,還越收越緊。
蕊初嚇得尖叫,忙領著屋裡人跪下,「殿下饒命啊!饒命!姑娘沒有騙您,那話當真是元姑娘說的,奴婢可以作……」
「證」字還沒出口,她肩頭就挨了一記窩心腳,人「啊」地一聲栽倒在地,半天爬不起來。
「放肆!你是個什麼東西?也配在太子殿下面前說話?」賀延年拿拂塵指著她鼻子啐道。
周圍人本想跟著一塊喊冤,這會兒都嚇成了鵪鶉,瑟縮在地上,一聲不敢吭。
那廂衛暘仍未鬆手,垂眼又問一遍:「到底發生了什麼?」
幽深的瞳仁仿佛兩面漆鏡,不帶絲毫情緒,居高臨下地倒映出章夕櫻的身影,也只是倒映出她的身影,再無其他。
章夕櫻的心被這目光浸得拔涼,脖頸再疼,也抵不上心裡的疼,「元姑娘她、她病了……」
掐在她頸間的手倏地一顫,連同那兩道死寂無波的目光,也隱約湧起滔天巨浪。
不待她繼續哀求,那手就自己鬆開了。
章夕櫻綿軟無力地跌倒在地,捂著脖子嗆咳不已。
蕊初連忙過來攙扶,可她只仰頭看著面前的男人,伸手去夠他的衣袖。
指尖即將觸碰的一刻,衛暘卻頭也不回地轉身走了。
衣角一盪,勾勒出窗外半弧月光,叫她抓了個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