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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1 14:22:23 作者: 楊溯
他嘆氣,擱下手中的筆,抿了口茶。他看了看翠雨軒的池塘,裡頭兩條金紅色的錦鯉游來游去。他想喚人去看看傅羽穗在幹些什麼,是否有了新歡?話剛要出口,卻又咽了回去。他垂下眼眸,掩去眸中的失落,最終仍是什麼也沒說。
至晚間,他略感不適,莫名其妙頭暈噁心。他驀然警覺,取來銀針探下午喝過的茶。針尖發黑,果然有毒。有人在他杯中下毒,欲置他於死地。幸好只抿了一口,毒性不深,他給自己催了吐,撐著病體找來隨侍,讓他們跪在跟前。
他淡笑,「這毒暫且毒不死我,若我稟給城主,只怕你們兩個人都難逃一死。」
兩個人往底下一跪,其中一個已緊張得握緊了拳。
他瞥向那小廝,畢竟曾做過宛陽少城主,眉目之間威嚴凜冽。
他問:「為何要毒害我?」
小廝自知已然敗露,抬起頭恨恨道:「你來之前,城主曾許諾扶我入他後院。你來之後,城主把我忘得一乾二淨,還把我發來這翠雨軒,當你的奴僕。想不到這夾竹桃的毒沒把你毒死,現下我被你抓到了,你要殺便殺。」
「……原來如此。」他嘲諷一笑,唇間瀰漫著苦澀,「你走吧。」
小廝一怔,問:「你不殺我?」
「你的今日,何嘗不是我的明日呢?」他淡淡道,「走吧。」
縱然毒性不深,到底是傷了身子。到了半夜,陸遠檀嘔吐不止,躺在床上手腳陣陣發涼。他病了的事兒沒瞞住,傳到了煙羅神耳中。煙羅神漏夜前來,看望躺在病床上的他。昏暗的燭光下,他臉色蒼白如紙,嘴唇也失了顏色。他想起身行禮,煙羅神把他按回床上。
她摸了摸他泛著冷汗的額頭,又摸了摸他軟綿綿的腕子,扭頭問醫正:「好端端的,怎麼病了?」
醫正躊躇著,暗暗朝她使了個眼色。
她跟著醫正到了梢間,道:「有話直說。」
醫正道:「回稟城主,公子這不是病,而是毒。不知何人如此歹毒,給公子下了夾竹桃之毒。所幸中毒不深,傷了點兒底子,日後好好將養,能補回來。」
煙羅神一愣,不自覺想起陸遠檀當初偷偷丟掉樹枝夾板的事兒。今日這夾竹桃之毒,當真是別人暗害嗎?
她點了點頭,道:「我知道了,這事兒不許外傳。」
醫正諾諾告退。煙羅神立在步步錦窗欞外頭,望著裡面靠在床柱上的陸遠檀。他的側影籠在紗帳里,有一種飄渺的美。月光灑在她肩頭,也灑在她心裡,她感覺到一股蕭瑟的況味。哪個神和她一般窩囊,只能遠遠瞧著,碰都不能碰呢?來龍首山下走一遭,最後還是沒能嘗到被侍寢的滋味兒。
她在窗外躊躇,夜風吹起他擱在窗下書案的詩篇,飄到她的眼前。她抓住那蝴蝶般振翅欲飛的宣紙,對著月光端詳。上頭畫著池塘春水,鬱郁山林。他細膩的筆觸讓她動容,她是樹神,是誕生於山林里的神明。她明白後院和山林的差距,後院是囚籠,而山林才是他嚮往的自由。這一方翠雨軒圈住了他,他從來都不是待在後院等待主君垂憐的金絲雀。推己及人,若讓她煙羅在一方天井裡度過餘生,她又怎能甘願?
算一算,隱岐川遷城的日子快要到了。這過家家的遊戲,她不想再玩下去了。
她小心翼翼地疊起這副春水山林圖,放在自己懷裡,然後掀開帘子,走到他的床前。他仰起頭,淺淺地笑,「三更半夜,還勞城主來探望,實在是過意不去。」
「陸遠檀,」她深吸了一口氣,道,「我決定了,我要放你離開。」
他的笑滯在了臉上,眸中浮起驚訝的神色。
「什麼?」
「說起來,的確是我的錯。」她坐在他身邊,低頭看床下霜一樣的月光,「我害你失去了家鄉,失去了家人,還把你拘在這兒,只為了我個人的喜好。一個好的神……城主,不應該是這樣的,對不對?」
陸遠檀搖搖頭,道:「你已經是一個不錯的城主。」
「你真的這麼想麼?」她耷拉著腦袋,「陸遠檀,我看過你的詩,看過你的畫。你不應該成為一個城主的姬妾,像花瓶里的花兒一樣枯萎。你的手上有繭子,你的手是拿筆的手,是拿劍的手。在翠雨軒,你什麼也做不了。」
陸遠檀靜靜地望著她,「城主真的願意放我離開麼?」
她轉過臉,強迫自己扯出笑臉,「我可以放走你父親,當然也能放走你。阿檀,我可以這樣叫你麼?我覺得咱們還是當朋友吧,就像落難刀客和他的刀一樣,當知己,當夥伴。你去做你想做的事兒吧,以後不會有人再逼你為奴為妾。」
夜風靜謐地吹,紗帳在燭光里輕輕搖動,今天的夜好像格外的寧靜。這一刻陸遠檀終於明白自己愛上她的理由,她善良,溫暖,像山林間汩汩的泉水,永遠不會枯竭,帶給人永遠的希望。若她不是寧安城主該多好,他無聲地想,或許那樣他就可以擁抱她,與她長相廝守。
「羽穗,」他問,「我也可以這樣叫你麼?」
煙羅神用力地點頭。
「那麼,」他溫和地微笑,「我們以後就是朋友了。」
煙羅神晃動著腿,問:「你想去哪兒啊?」
「還沒想好,或許往南面走走吧。聽說南方有貓神,感覺很奇特。」
煙羅神強忍著心裡的難過,說:「那個傢伙脾氣不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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