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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1 14:22:23 作者: 楊溯
    「你幹嘛不躲,嚇傻了嗎?」煙羅神歪著腦袋看他,「你不像這麼膽小的人啊。」

    他沉默著,只盯著她手上的血跡看。她鬆了箭矢,底下人忙接過去看有沒有毒,見箭矢上沒有塗藥,才鬆了口氣。侍衛送來紗布,她潦草地纏住自己的傷口,纏到一半兒,陸遠檀的手伸過來,鬆了她的紗布,細緻地重新纏了一遍。

    「疼麼?」他輕聲問。

    「疼啊。」煙羅神抱怨,「我好久好久沒有受過傷了。」

    「那還為我擋箭?」他輕嘆,「若是有毒,你會死,知道麼?」

    「反正不能讓你死,我還等著你給我侍寢呢。」她小心翼翼地問,「那個……你不會把我當仇人吧?美人,你還愛我嗎?還願意侍寢嗎?」

    「阿檀!」牢里的陸雲漸被侍衛們壓住了,正被搜著身,他死死瞪著陸遠檀和煙羅神,嘶聲大吼,「你要記住你是陸氏子孫!要麼你就殺了這個狗賊,要麼你就自盡謝罪!」

    陸遠檀不再聽他聒噪,對煙羅神道:「城主,我們回家吧。」

    「你還沒回答我呢……」煙羅神說。

    「城主,」他笑得無奈,「容我靜一靜。」

    「哦……」煙羅神捂住了嘴。

    陸遠檀拉著離開,他們身後,陸雲漸的怒吼響徹牢房。自始至終,陸遠檀沒有再回頭。

    三天一晃而過,陸雲漸斬首的日子到了。陸遠檀正在翠雨軒讀書,窗外響起一疊腳步聲,爾後是僕役細細的請安聲:「城主召您,公子請至府門登車。」

    他本想推說自己不想再去見那老人,話到了嘴邊卻說不出口。握著書卷沉默半晌,他還是起了身。他腿腳已然大好,不必藉助手杖也能走路了,只是動作稍稍有些遲緩。他慢吞吞挪到了府邸大門,便見傅羽穗坐在車轅前,正興沖沖朝他招手。

    她好像永遠這般無憂無慮,笑容如同三月春光,從來不會惱怒也不會悲傷。陸遠檀心頭的陰霾消散了些許,他把手放進她伸過來的掌心,彎腰進了車廂。車馬轔轔而行,她少見地沒有嘰嘰喳喳,只睜著水靈靈的大眼睛瞅著他。他也不說話,低垂著睫羽,假裝沒有注意到她的目光。越是臨近菜市口,他心裡越是沉重。他想他終是免不了,要親眼見那個古板殘酷的老人上路。

    車到了菜市口,卻沒有停,直直越過了人群邊緣,駛向了城門的方向。他略有些愕然,眼睜睜看自己離刑場越來越遠。到了城門口,傅羽穗率先跳下車,伸出手,邀他下來。他擰著眉,緩緩踩下步梯。

    「你看。」煙羅神指向遠方。

    大路上停著一輛不起眼的青帷油壁車,趕車的車夫掀開車帘子,陸遠檀看見裡面熟睡的老人。煙羅神揮了揮手,車夫對著她行了一禮,拿起馬鞭坐上車,趕著馬搖搖晃晃地沿著大路去了。陸遠檀終於明白了傅羽穗的意思,她放走了他的父親。

    「我父親不會善罷甘休。」陸遠檀道。

    煙羅神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知道啊,放心吧,我自有分寸。」

    她早已派她的神使娃娃奔赴千里趕往狐仙野,問狐神要到了能讓人失去記憶的丹藥。那隻狐狸擅長魅惑人心,其精血製成的媚神粉甚至可以魅惑神明,要令一個普通的凡人迷失心智壓根不在話下。再說了,就算丹藥藥效有時限,她也能趁這段時間把人送得遠遠的,遠到白虎廟,甚至是狐仙野。凡人行動只能靠兩條腿,這些路他一輩子也走不完。

    不過這些就不必讓陸遠檀知道了,煙羅神拍拍胸脯,「不會有問題!」

    「刑場那……」陸遠檀問。

    「一個頂替的死囚啦。」煙羅神聳聳肩,「反正我不會殺你的爹爹,話本子裡男女主人公之間要是有了血海深仇,多半沒個好結果。我就不愛看那種故事,我每回買都得買大團圓結局的。」

    「若東窗事發,你如何向隱岐川交代?」陸遠檀的神色驀然嚴厲了起來,「傅城主,你可知道你在做些什麼?」

    「真的不會有事!」

    怎麼可能有事?煙羅神早就遞了信給隱岐川,所有人都會對這陌生的人頭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相信我,」煙羅神踮起腳尖,摸了摸他的發頂,「我很厲害的。」

    陸遠檀凝望她半晌,天光落入他漆黑深邃的眼眸,萬千細碎的光輝在裡面無聲地跳躍。煙羅神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他的眼神忽然變得好奇怪,她怕他繼續追問怎麼解決隱岐川的麻煩,急急忙忙爬上了馬車。他嘆了口氣,失笑道:「我該拿你如何是好?」

    她躲得太快,沒有聽見他散落在風裡的嘆息。

    晚間,管家又送來許多奏摺,她本想像之前一樣讓陸遠檀幫她批,又想起他剛剛和老父親分別,恐怕沒有心情處理政事,只好自己吃力地看了起來。有諂媚的臣子知道她最近迷戀陸遠檀,搜集來許多他從前做的詩文。她好奇地翻開這些筆墨,一筆筆神清骨秀,遒勁有力,同她狗爬似的字跡一點兒也不一樣。她一字一句念起來:

    「嘉茲猗猗竹,秀骨有高節。」

    她忽然想起,陸雲漸曾說他是陸家芝蘭,協理政事,無所不通。恍惚間,她似乎看見白衣執卷的世家少年,風骨卓然,淺笑嫣然。而今,他是傅氏家奴,仰人鼻息,苟且而活。寫下如此詩篇的人,怎會願意當別人的奴隸呢?她慢慢明白了,那天不翼而飛的樹枝夾板是他自己丟的,他好端端的突然發燒,其實是因為他不想要侍寢吧。為了不侍寢,他寧願病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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