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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1 14:22:23 作者: 楊溯
    月見神離開後,她一個人抱著膝蓋窩在床榻上,抹了好久的淚。

    雪見神,您真的不來救我了嗎?

    夜食原沒有白晝,只有永夜。波光蕩漾的天空里不時游過巨鯨,細小如流光的飛魚環繞其身側,別有一種夢幻和美麗。朝鈴不知道自己頹廢了多久,在這永夜天裡,她計算不出時間的流逝。她趴在窗台上,眺望巉岩巨石、池塘碧草和穹窿變幻的波光。等了多久了,她也不知道,唯一知道的是心裡期待雪見神的小小希冀像風中的燭火,慢慢熄滅。

    神明行進的速度瞬息萬里,雪見神若想來,早就來了。

    朝鈴知道,她被放棄了。

    心裡沒有怨懟,只有難過。她自己也明白,她不過是侍奉雪見神幾個月的小侍女,如何能比得上雪見城的百姓們呢?更何況,她這個侍女還總是惹神生氣。

    朝鈴悲從中來,又開始嗚嗚哭泣。

    「別哭了。」耳畔冷不丁響起一個聲音。

    朝鈴愣愣地抬頭,見身邊多了一個黑衣女郎。女郎和穗娘是一樣的打扮,只不過腰間配著刀,神色冷清,像一把出鞘的利刃。

    瞧這黑不溜秋的裝扮,大約是月見神的神使吧。有穗娘的前車之鑑,朝鈴不樂意和她們再有什麼瓜葛。朝鈴不睬她,繼續哭。豆大的淚珠子啪嗒啪嗒地掉,眼睛泄洪似的,止也止不住。

    「你哭泣了一個時辰,」神使道,「這一個時辰之內,月見神殺了五名僕從。」

    朝鈴帶著哭腔道:「他發瘋殺人,跟我哭有什麼關係?」

    神使望著她,反問:「真的沒有關係嗎?」

    「當然……」話說到一半,朝鈴忽然卡了殼。

    媚神粉的作用是「痛她所痛,悲她所悲」。月見神殺人,難道是因為她一直心情不好,所以他也心情不好?

    神使解釋道:「月見神不悅時,好興刑獄。」

    朝鈴又氣又怒,被莫名其妙拐到這裡來等死,連哭也不能哭,她的命怎麼這麼苦?

    「你同情你的同僚,所以來讓我別哭?」朝鈴悶悶地問。

    神使面無表情地點頭。

    這女郎像個木偶,說話時一點兒表情也沒有。朝鈴不動聲色地打量她,這女郎雖然看起來冷漠,但似乎比穗娘好相處。或許能求她送她飛上深淵,離開夜食原。

    朝鈴開口:「我可以不哭,那你能不能……」

    「不能。」朝鈴話還沒說完,神使便已拒絕。

    朝鈴攥著拳,望著她道:「你們不管我的死活,為何我要管你們的死活?」

    兩個人沉默地對望。

    神使道:「穗娘來自八條鄉,是月見神親自點化成神使的貓。她得到神的親睞,是因為她會唱曲。你嗓音不錯,或許你可以憑藉幾首動聽的曲子,求月見神放你離去。再過半晌,他會在前殿同諸臣議事。你若有意願,可自去尋他。」

    她說完就走了。

    朝鈴慢半拍地反應過來,女郎雖然不願意出手救她,但是告訴她自救的可能。

    月山宮也不全是壞人,朝鈴想,可要她給月見神唱曲兒,得了吧,她寧願吃大糞!

    朝鈴躺在床上,又不知過了多久。方才哭了一個時辰,消耗了許多力氣,肚子咕咕叫喚了起來。不情不願地爬起來,拖著步子出門覓食。月山宮建在崎嶇的山上,鑿山為宮,劈山為殿,許多殿宇凌空建在峰巒頂端,遠遠望過去,真像個浮空的宮宇。

    山路陡峭複雜,朝鈴找廚房找得氣喘吁吁。有時見著侍女,見了她忙低頭碎步跑開,她遙遙聽見她們議論:「就是她除掉了穗娘尚宮,可別惹著她,快躲遠點兒!……啊啊她追過來了,好可怕,快跑!」

    朝鈴:「……」

    她只是想問問廚房在哪!

    再這樣下去,不等她變成邪怪,就要先餓死了。幸好朝鈴是個意志堅強的姑娘,在餓得走不動路之前,她在一座宮殿裡找到了幾壺醇香的美酒。罷了,有酒總比沒有好。朝鈴咕咚咕咚兩壺下肚,腦子裡塞了棉花似的,變得暈暈乎乎起來。她站起來走了兩步,踉踉蹌蹌差點兒跌倒。原想扶牆,卻不小心碰到了什麼東西。撿起來一瞧,原來是畫軸。朝鈴迷迷糊糊地打開看,喝醉了,看啥都有重影。她眯起眼睛仔細瞧,畫卷上的人漸漸清晰,竟然是朝鈴失蹤已久的老爹。

    朝鈴好久沒有見過老爹了。打在她十二歲,老爹就因為逃賭債連夜捲鋪蓋離開了八條鄉。她學著養豬,學著種菜,一個人做飯,一個人趕集,像路邊的喇叭花一樣堅強地長大。過了這麼多年,她都快要忘記老爹的樣子了。現在她快要死了,就算有朝一日老爹浪子回頭返回八條鄉,也見不到他的親閨女兒了。

    朝鈴撫摸著畫卷,嗚嗚哭了起來。

    老爹,你這個垃圾狗男人,這下好了,將來你死在道兒旁,沒人幫你收屍了!

    她哭得太傷心,以至於忽視了畫卷尾部的落款和時間——大衍四一八年,那是兩千年前。

    她哭累了,抹了抹眼淚,又喝了半壺酒,打了個響亮的酒嗝。她丟了畫軸,扶著畫壁往前走,腳下踩著雲朵似的,綿綿軟軟,落不著實地。她有種成仙的錯覺,拎著酒壺,飄飄忽忽,迷迷惘惘地晃進了前面的殿宇。

    殿宇里幽黑森嚴,玄武岩地磚上立了兩排黑袍大高個兒,個個瞪圓眼睛盯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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