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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0:32:09 作者: 喬維安
    她的動作非常仔細小心,在一樓的洗手間放下了手上的東西,戴上放在大衣口袋裡的墨鏡圍巾,奔出大門外攔了一輛街車。

    一切不過是兩分鐘的事情而已。

    蓁寧報了地址,計程車往城東開去。

    出了中心城區,沿路冰凌未化,氣溫低了不少。

    計程車司機是一位健談的中年男士,一路上天文地理說個不停,蓁寧心底有事兒,應付得很謹慎也敷衍,幾乎是三句答一句,一句也不超過五個字,不過絲毫沒有妨礙到司機先生的興致勃勃。

    只見車子轉了一個彎,司機指了指對面的山坡:「那就是了。」

    蓁寧遠遠看到半山的樹林掩映之中一幢白色的建築,只有一條山道直通上去,周圍都是高大的樹林和草坪。

    計程車停在門口,並不能進去,門衛往裡面打電話。

    蓁寧下車付了車資,另有警衛開車送她至大樓下,護士小姐將她請進辦公室。

    純白門上一個燙金的牌子,上面用花體英文寫著陳伊嵐的職位和名字。

    蓁寧心頭跳得很快,感覺手心有些潮濕。

    護士推開門,陳伊嵐女士已經在辦公室在等著她。

    出乎蓁寧意外,陳伊嵐醫師是位四十歲左右的女性,皮膚白皙,略微有些豐腴。

    她從辦公椅上站起來,笑容親切溫婉:「束小姐?」

    待到真正踏入此地,蓁寧才覺得自己並沒有想像中的那麼勇敢,她努力地聚集喉嚨中的氣息,好久才聽到自己的聲音,又干又澀,還有些虛弱的顫抖:「陳醫師,你好。」

    陳伊嵐指了指沙發:「請坐。」

    蓁寧在沙發上坐下來。

    護士端進溫水。

    陳醫師坐在她的對面:「嘉上說你是要來做產檢,可是你跟我預約時說——」

    陳醫師口氣略有遺憾:「你認真考慮清楚了?」

    蓁寧感覺手心的汗水滲出,強制自己點了點頭:「嗯。」

    陳伊嵐誠然見過無數女性在面對這一刻時候的無助和彷徨,神色和口吻都是冷靜專業的,語氣中透出的一絲憐憫溫柔都顯得恰到好處:「我們先需要做一個身體檢查。」

    蓁寧咬著唇,防止自己聲音發抖:「請問如果身體情況正常,是不是可以當天就做手術?」

    陳伊嵐溫和地答:「一般情況下,是的。」

    蓁寧很快地答:「如果檢查正常,我希望就可以馬上做。」

    陳醫師問:「就今天嗎?」

    蓁寧忍住一陣鑽心的痛,強撐著詢問:「你跟我說過,醫院有全套的護理。」

    陳醫師點點頭答:「是的。」

    護士帶著她走過走廊,價格昂貴的私立醫院,偌大的辦公室里,走廊里空無一人,牆壁是凱蒂貓的粉紅色,陳伊嵐今天只有她一個病人。

    蓁寧躺到粉紅色的床上,護士往她的肚子上塗抹潤滑劑。

    此情此勢已經騎虎難下,蓁寧強迫自己閉上眼,忍住發酸的眼角。

    陳醫生隨後進來,到一旁的機器坐了下來:「讓我來看一下。」

    原來站在一旁護士忽然輕輕地呀了一聲。

    陳醫師坐下仔細去看,口氣也有些驚喜:「雙胎心,胎囊正常,束小姐,你懷的是雙胞胎。」

    蓁寧驀地睜大雙眼,整個人完全愣住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聲音虛弱,但其實並沒有很大意外:「真的嗎?」

    陳伊嵐仔細地看著屏幕,又確認了一遍:「家庭有雙胞胎遺傳史?」

    蓁寧發怔了好久,才點了點頭,她的媽媽和姬懸的媽媽,就是雙胞胎姐妹。

    她即將要殺死的竟然是兩個孩子,血腥的罪孽更深一重,蓁寧躺在檢查床上,眼淚無法控制默默地流出來,脊背上一層一層的涼意泛起出來。

    陳伊嵐俯身看了看她:「你緊張嗎,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蓁寧整個人有些發顫,緊緊地閉眼搖了搖頭:「不用。」

    陳伊嵐說:「已經七周多了,藥流已經不安全,只能進行手術。」

    蓁寧接過護士遞給她的紙巾,默默地擦拭眼淚,好一會兒才答「嗯。」

    護士拿來手術同意書同她輕聲交待事宜,蓁寧已經控制住了情緒,眼睛發紅,但神色動作都很平靜,甚至連最後一刻簽字的手都很穩。

    陳伊嵐看著這個維持著冷靜鎮定的女孩子,心裡不禁有一絲佩服,診所的收費不菲,她面對的多是貴婦名媛,大多數都是由重重疊疊的看護親屬陪伴著,像她這般孤身而來的女子幾乎沒有,她們的職業操守從來不過問病人私事,陳伊嵐只輕聲安慰說:「別擔心,我們會好好照顧你的。」

    護士將她推往隔壁的手術房,蓁寧脫了衣服換上手術衣,然後被消毒,躺在手術床上,屋頂的無影燈投射在身上,她一開始覺得頭腦有些熱,慢慢地身體開始輕輕地打寒顫,她並沒有恐懼,只是暈眩從四面八方席捲而來,整個人仿佛漂浮在一望無際的汪洋海面上,如浮浮沉沉的一截枯木,無依無靠地向著天際飄去。

    麻醉師進來,低聲交待護士幾句,開始在房間裡準備器械。

    一切已經準備就緒,護士走過來,溫柔地和她說話,然後往她的手背上擦拭碘酒消毒,她即將被注射麻醉劑,醒來後會發現這不過是一場夢而已,她腹中的兩個胎兒,她和杜柏欽抵死糾纏生出的血肉,她所有熱烈盛大的不甘不服愛慕怨恨,其實都不過都是一場世事大夢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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