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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0:08:38 作者: 蘇小懶
    如意接道:「對,所有這一切,洪叔叔,怨不得別人呀,都是您咎由自取。」

    湛澈,湛澈看到我抱著洪喜哭?

    在哪裡?

    我心一酸,無法自控地轉過頭,正瞥見抬頭的水橫流脖子上畢現的青筋:「一筆勾銷?哈哈哈哈哈哈,Noah會有這份好心?我不過輸在沒看好吳招娣。早知道你是袁家的兒子,我就不應該在當年發了善心肇事逃逸,應該再狠一些。」

    他咬牙切齒道:「我就應該衝著你,多碾壓幾遍,對,反正你爸媽也是因我而死,我也不怕再弄死你。」他的雙手做扶方向盤狀,左右旋轉。「撞死你撞死你!」邊說邊獰笑著往湛澈身上撲。

    小少最先反應過來,擋在湛澈前面,死死拉住水橫流:「我看你是瘋了。保安,保安!」

    「小少,」湛澈開口,「放開他。」

    「可是……」

    「沒事。」

    小少不情不願地鬆開手,但仍站在湛澈旁邊,他和周嘉嘉,兩人默契地站在湛澈身邊,像是兩個守護神,嚴陣以待。

    「從很多年前我和姨媽偶然在William的莊園見到你和吳招娣,雖然不確定,可我知道,那就是你。很多年,做夢我都在想著,用什麼樣的方式可以讓你萬劫不復,什麼樣的方式可以讓你嘗到比我承受的要多出千萬倍千萬倍的痛苦?是,每次見到你我都恨不得拿刀捅了你,讓你死上千次上萬次,都便宜了你。」

    我低著頭,想控制住不斷奪眶而出的眼淚,卻是徒勞。越是想忍,眼淚越是決堤,連帶著鼻涕流出來,抽抽噎噎的,肩膀也跟著聳。

    那晚,他說:「只有報復在洪喜身上,你洪叔叔,這裡,才會最疼。」

    ----「你說你一向都重色輕友,有衝突,當然會把我排在第一位,這個不用懷疑。我這個人別的不好,只有記憶力最好。怎麼,今天你不但不重色輕友,還認了叔叔,認了朋友?」

    殺父殺母的不共戴天之仇下,原來,為了我,他是想過退步的。

    可是,我卻問他,你是為了報復洪喜,才和我在一起的嗎?

    你,愛過我嗎?

    ----你,愛過我嗎?

    ……

    「今天似乎,實現了。再沒有別的方式讓你更痛苦了吧?我想應該是的,但,為什麼?」我察覺到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是的,即便沒有勇氣抬頭,可我就是知道,他的目光帶著力量,我知道。

    「為什麼我卻一點都高興不起來呢。洪喜、洪阿姨,很抱歉,我……」他哽咽著,控制再控制,「今天,所有的損失和責任,由我,一人承擔,與其他人無關。那就這樣吧。」

    他的聲音很縹緲,似乎說話的人,自己也很困惑,像自言自語,又像是說給所有人聽,但並不需要任何人回應。

    如意把我推到他面前,幾乎快要貼到一起,擠眉弄眼的,試圖讓我說些什麼。

    我抓著他衣襟的一角,結結巴巴的,連頭也沒有勇氣抬,「如意說,你曾經為了我,想過,想過讓步,抱歉,是我錯怪……」

    「如心,沒有的,」清冷的聲音在耳旁響起,他抓住我的手,掙脫開他的衣襟,又慢慢鬆開,「……你說的沒錯,如心。我……我從來沒有愛過你,從頭到尾,我都是為了報復。」他刻意加重了語氣,「如,你、所、見,只是為了報復。」

    第十二章

    「桃花簾外東風軟,

    桃花簾內晨妝懶。

    簾外桃花簾內人,

    人與桃花隔不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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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陽春四月百花開。

    如意強拉著我們全家去郊遊。

    我爸一向喜靜,家裡但凡有什麼集體活動,他從來都是雷打不動地宅在家裡,這次卻極其主動地幫著張羅,爬行墊、帳篷、小毛毯、水果、各種零食,還專門去藥店買了大號的電子智能提醒定時藥盒、血壓計……大包小包的像是要搬家。

    我本沒心情,茶餐廳忙得不像話,阿盤幾乎每天都在面試招人,手腳勤快、細心的人很難找,現在的年輕人,失戀了,下雨了,堵車了,早上出門被媽媽罵了,昨夜玩遊戲玩得不爽了……都可以成為他們的辭職理由,調休、放假、漲薪都留不住。

    奈何如意不肯,她和小少一唱一和,什麼你不要掃興啊,又打親情牌,趁著爸媽身體好,幾乎是強拉著我上了車。

    正是一年裡最好的季節。天是淡淡的水洗藍,薄且白的大片雲朵,被風吹得絲絲縷縷,陽光極明媚,風也不刺骨,襯衫外裹件風衣便很舒服。叫得出和叫不出名字的野菜、野草、野花,寂寞了一整個冬天,早攢足勁兒爭相露面。我折了枝迎春花遞給許一芬。她喜滋滋地接過,手指摩挲著糙糙的樹枝,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小齊喜歡。」

    每年的春天,我都會摘些迎春花撒在小齊白色蕾絲花邊的小被子上,洋洋灑灑飄落得滿地金燦燦,以及小齊的微笑,是每個春天我最期盼的事。

    哦,還有那種如珍珠般大小的土櫻桃樹結的果子,比碩大的車厘子味道要好上幾百倍。圓圓的核裹著一層或紅或黃或乳白的皮,酸酸甜甜,隨便折上那麼一枝,枝枝掛滿圓潤的果子,一顆一顆揪著直接坐樹下吃。

    天,整個世界的空虛都可以被填滿。

    許一芬的身體,各方面指標日趨回升,恢復速度驚人,連醫生都難以置信。沒想到她還記得小齊喜歡迎春花。

    如意把大聖放在草地上,母子倆滾來滾去,頭髮上掛著草屑,沒心沒肺地大笑著。

    小少在一邊拍著手:「來,兩個小寶貝,來叔叔這邊。叔叔給吃糖,來!」

    如意吼:「滾,你是誰叔叔?」

    兩個人追逐打鬧著,倒也是空曠草地上一道難得的風景。

    我爸說,倒是很久都沒見到這麼和諧的場面。

    因「真人秀事件」電視台很多職工受到降職和開除處理,聽說湛澈私下補了很多錢,又四處幫大家找工作。他委託小少解決所有事情後,便徹底消失,半年多的時間,無人知道他去了哪裡。

    他自然不肯聯繫我,我自知無顏見他。大家也都商量好了似的對這件事隻字不提。

    不,確切來說,應該是在我面前才隻字不提。

    於是我便仗著這份「在我面前無人敢問」,裝出無所謂的樣子,沒心沒肺地度過這一天又一天,把所有生命和熱情全部投入到我的茶餐廳中。

    我曾經找來別的布料做了個新的小齊,可惜,抱在懷裡,再沒有彼時的感覺。

    或者我早沒有了那樣的心境。

    或者,我已經戒掉了小齊。

    誰知道呢。

    不過,我倒是知道點別的,比如說,大家都是成熟的成年人。

    而所謂成熟,便是當對方做出這種選擇,即便你有著再多的疑惑和不甘,也要學著保持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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