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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0:08:38 作者: 蘇小懶
    「醫生說恢復比較緩慢,」洪喜說,「多數人能恢復,但少部分有後遺症,比如聽力、癱瘓。及時治療成功率為90%。」

    「那我媽……」

    「放心,阿姨已經在重症監護室,應該沒有生命危險。只是高燒未退昏迷中,剛剛做了骨刺、腦電圖、核磁共振,肺部有些感染。呃,有點尿血。還在找病灶,看是什麼引起的。」

    趕到醫院時,我爸站在ICU的外面,手扒著玻璃,正踮腳朝里張望。病床上躺著的,正是一聽見她說話我就心煩的許一芬,此刻戴著沉重的呼吸機,沒有意識。

    鼻子一酸,我踉蹌著撲到他懷裡。

    從如意跟他要錢說買衛生巾,BRA、內褲開始,我們便幾乎沒有這樣親密地擁抱過。我只想哭,躲在他的懷裡,大聲地放縱地哭出聲,他輕拍我後背,「如心,別哭,你媽過兩天就能醒。她已經在醫院裡了,咱們好好聽醫生的話,肯定能治好。」

    他把病情說得這麼簡單,是想讓我放心。

    也許我沒來時,他已經躲進洗手間哭過了吧。

    「嗯,一定能治好。」

    一定。

    洪喜不敢看我,叫了大戶送我爸回去休息。

    但我爸執意要見如意,說著「畢竟是生孩子的大事」之類的話,我連威脅帶恐嚇,怕他見到後無法掩飾我媽的病,等出院再過去,總算說服他。

    匆忙趕來的大戶神情憔悴,臉上有傷,斜著顴骨至右眼,大半張臉烏青。脖子上還被撓了幾道,長長粗粗細細,已經結痂。

    我爸嚇一跳:「怎麼搞的?」

    「沒事,嗨,沒事。」他攙我爸上汽車,又把洪喜叫過去小聲叮囑一番。我努力保持著以往跟洪喜說話時的語氣,故作輕鬆地問道:「嚼什麼碎舌頭,還不讓我聽?」

    「能有什麼,」洪喜低著頭,「怕我跟你說,被笑話唄。」

    「到底怎麼了?」

    「我像出賣兄弟的人嗎?」

    我彈他頭:「不像,你是。」

    「他那點事,你還不知道。說也奇怪,」他也盡力維持著以往和我溝通時的樣子,「不知道哪個吃飽了撐著的人,分別給原配和二奶快遞了照片。據說二奶之前一直以為他單身。得,兩頭都在鬧。尤其原配,還跑到他單位大哭大鬧,更在二奶公司與二奶大打出手……他現在是有家沒法回,又是公務員,礙著他爸的面子,單位領導只建議他把私人事情處理完了再來上班。」

    我憤憤罵了句「該」,突然想到湛澈說起的報復大戶的事情,倏地閉嘴。

    很是心虛。

    是……他做的?

    「別人的事情你少管,」洪喜意味深長地看我一眼,見我看著他,匆匆別過臉,「阿姨的病,你不要太擔心。我已經給北京的醫生朋友打了電話,他說目前的醫治方案基本是對的,去了北京也差不多。所以先等等看,效果不明顯,再考慮轉院。」

    從早晨到深夜,時時刻刻陪伴我的,還有忠心耿耿的小湛。

    在ICU外面走來走去,盯著床頭掛著的「許一芬」名字的病號牌,無數次期待著她能從床上坐起來,想像著她把我全身上下數落千百遍,而我,只想寵溺地看著她,說真好呀,媽媽,再多說一些,我想聽你講話。

    再多說一些呀。

    *5*

    飛機落地後湛澈打來的電話我沒有接到,隨後收到他的很多條微信。

    ----很抱歉我沒有陪在你身邊,如心,很抱歉。

    ----需要來洛杉磯治療嗎?我可以找最好的醫生。

    ----阿姨福大命大,絕不會有事。

    ----等我,我會儘量早點回去。

    ----馬上要談事情,如心,不忙了回我。

    ----還是不要回了,照顧阿姨更重要一些。

    ----切心,你在做什麼?我很想你。

    ……

    按鍵上的字刪了又按,按了又改,是假裝堅強告訴他我沒事,事情一定會朝著好的方向發展?還是直接告訴他此刻我的悲觀和無助更好一些?

    我猶豫再猶豫,不想騙他,又沒有心情編上幾句連自己都無法相信的措辭。

    所以有什麼痛苦、沮喪,悲觀的事情發生,我最怕有人在一旁安慰。

    因做不到徹底展露悲傷和絕望(從小到大,家長總是告訴我們要堅強嘛),心中已經過於悲痛,當事人還要壓抑著崩潰的神經反過去安慰本來安慰自己的人,著實更為難。

    果然不論是通過什麼社交軟體發來的視頻、語音、文字留言……關懷備至的千言萬語,也抵不過一個哪怕沉默無言的唾手可得的擁抱。

    接下來的日子,度日如年。

    許一芬同學幾次癲癇發作,常常是我站在外面,看著匆匆衝進去的醫生們圍著病床,束手無策。

    除了等,也只是等。

    醫生說,因這病發作時併發症多,還無法確定發病原因,只能根據她的檢測結果不斷調整診斷方案。

    我爸偷偷去看了如意和大聖,沒露一絲破綻,臨走前還再三保證絕不會告訴我媽,省得她來搗亂。不知道他從哪裡聽說產婦如果過度憤怒或悲傷,會導致回奶,缺少母乳。回來後他主動提議等出了月子再說,反正她也幫不上什麼忙。

    我長吁短嘆了一陣,末了決定隨他去。

    他不在時,家屬簽字便落到了我頭上。洪喜不可能天天陪我,但早晚各來一次,每次來都拎著一堆吃的,可誰也沒有胃口。

    茶餐廳有阿盤這個強大的後盾在,我是不擔心的。

    有天快到夜裡12點洪喜才趕過來,我們坐在醫院走廊外的步行台階上聊天。

    他說去了上海之後,在某會所的洗手間遇見倒地的幾乎昏迷的水總,是他從水總的口袋裡翻出速效救心丸,救了對方一命。那時水總在上海出差,他又打了120,送水總去醫院。回荔城後,兩人又深聊幾次,慢慢有了合作。

    開始我是拒絕的,總擔心他是為了報我對他的救命之恩,可他後來說服了我,說一個商人不會犯這樣的低級錯誤。再說,退一萬步講,就算是報恩,同樣是投資,投給信得過的人,又有何不可?他見多識,為我出謀劃策、分析利弊,我們的理念很相符。說來也奇怪,我對他有種說不出來的信任。我慢慢被說服,開始了逐步的合作。」

    我知道他在解釋之前說不認識水總的事情。我曾想,如果他不說,我便不問。

    有些事情,我不能越界。

    他已經對我足夠好,我不能再貪求更多。

    沒想到他主動說起,心裡一塊石頭落了地,覺得我們並沒有疏離,還以為要漸行漸遠,老死不相往來,白白浪費了不少眼淚。

    想到那老奸巨猾的水總曾跟蹤他,又覺得事情並沒有那麼簡單。

    湛澈也說,他是奔著洪喜來的。

    「還能有什麼複雜的?」他大大咧咧地說,「總不會是過來騙我錢的吧?人家比我有錢多了好嗎,完全不是一個檔次的。再說,就那檔節目,老頭砸了多少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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