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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0:08:38 作者: 蘇小懶
    最大特長是----詭辯。不論什麼新潮、前沿的辯題,不論他選擇正方還是反方,總能四兩撥千斤,獨辟角度,娛樂圈、歷史事件、地質、考古……思路清晰,邏輯嚴密,觀點新穎,娓娓道來。

    他的身體語言也豐富,頗具人格魅力。喜歡穿格子襯衫,戴副金色近視鏡,乾乾淨淨的鄰家大男孩形象,演講跟玩似的,極為放得開,忽而如師如友,看似溫文爾雅,忽而大喝一聲似攜劍而襲,兇狠、犀利,正中要害。最牛之處更在於,每每上台展示才藝,他隨意從台下台上選對手,現場出題,根本沒有事前準備的時間,全靠個人積累。觀眾們被他徹底迷住,跟吃了迷魂湯似的,他說哪邊,便沒有任何立場地集體倒向哪邊。

    在年輕一代普遍欠缺獨立思想,還在用歌詞來表達觀點、心情的心情的時代,每每比賽,此人還沒出場,「范小晨,范小晨,范小晨……」的歡呼聲已四起,粉絲高舉寫有他名字的橫幅,時而哭得哽咽,時而忘情衝到台上被保安強行拉回來,他是所有選手中人氣最火的一位,直逼台上明星導師。

    我曾看過粉絲為他做的視頻剪輯,能把有理的說成歪理邪說,把無理的說得冠冕堂皇,令人嘆服,實在是鬼才中的鬼才。彼時還曾想,如果換作是我給他出辯題,要想些什麼樣的題目才會難倒他。

    可湛澈完全無視群眾的呼聲,甚至想都沒想,直接按了范小晨的淘汰鍵,於是隨著他的按鍵,電視機前的觀眾眼睜睜看著這位冠軍呼聲最高的范小晨腳下站立的圓形站盤張開嘴巴,整個人直摔到下面一人多高的梯形軟斜坡面上。

    晉級選手接受錄製後期採訪時,胖大海張怡哭得泣不成聲,說謝謝Noah老師的鼓勵,我會一直記得他誇我的眼睛好看,會記得他對我所有的鼓勵,我會努力的,決不讓他失望。

    陪在她旁邊的呆逼恐龍李蕊也情緒激動:「我也十分感激Noah老師,昨天在後台遇到,他還說我的包包很漂亮,很適合我。」

    兩人抱在一起又哭又笑。

    范小晨表現平和,面對鏡頭從容微笑,只說了四個字:「願賭服輸。」

    視頻播放的弾幕里,不知多少人在罵娘。

    「Noah是不是眼睛瞎啊?」

    「說Noah老師眼睛瞎的那個,你再說一遍試試看,那明明是他親生閨女,他要瞎了,怎麼保親閨女晉級?」

    「有黑幕,有黑幕,有黑幕!重要的事情說三遍。」

    「天真的群眾,都散了吧。人家張怡後台大,沒準和Noah有一腿,他什麼奇葩事干不出來。」

    「什麼夢想秀,分明就是賄賂秀,醜人秀!」

    ……

    最後,所有人都在刷同一句話,滿屏幕甚至看不到任何畫面,密密麻麻排列的只有----

    「Noah滾出夢想秀!」

    「Noah滾出夢想秀!」

    「Noah滾出夢想秀!」

    「Noah滾出夢想秀!」

    「Noah滾出夢想秀!」

    ----他冒著犯眾怒的危險,只為了保張怡?

    多年前曾給予他最大恥辱的小太妹?

    還夸呆逼恐龍李蕊的包漂亮?

    她的包是挺漂亮,某國際大品牌嘛。

    她全身上下最貴的地方,也唯有那個包包。衣服、鞋子均略有寒酸,拿不出手的。

    我有點困惑,可似乎又明白點兒什麼。

    *3*

    小少出面,幫湛澈辦理了轉租手續。

    他按照市場價付了我一年的租金。

    他哪會做什麼生意,直接撤下服裝店的招牌,掛上灰色的厚重帆布窗簾,整日鎖著門。避去人來人往的喧囂,在後面重新開了道防盜門,靠指紋才能進入。

    有天我從設計師家裡出來得晚些,夜裡十二點多,除了路口閃爍變幻的紅綠燈,整座城市均陷入任誰也叫不起的沉睡中。計程車一路疾馳,路過店裡時,赫然發現在後門鵝卵石鋪就的碎石子路上,正在散步的湛澈。

    被風吹著的枯黃的落葉起起落落,有兩片飄到台階上湛澈脫掉的馬丁靴上,像是給那靴子蓋了床被子、他穿墨藍色的毛呢立領大衣,長及膝蓋。半遮著臉,露著凍得通紅的鼻頭,光腳低頭,步伐沉重而緩慢,像慢鏡頭回放,從路的這一頭,走到另一頭。再走回來。

    如此反覆。

    像進行某種黑暗巡禮,用刀,一下、一下割開早就長好的傷疤,看著重新湧出的鮮血,以提醒自己不要忘記何日何時因何受傷。

    我想起他講述的關於父母去世的往事。

    想起他環住我,頭抵在我的肩膀上,他說,如心,你是世上光。

    想起被困在鐵籠中等待取膽的黑熊。

    很多年前,我曾跟朋友參觀一個製作熊膽的地下工廠。所有黑熊的膽囊,都被永久插入一個金屬管,一端在膽囊里,一端留在外,隨用隨取。

    我親眼見到那工作人員用裸露在腹部外的金屬管從黑熊體內抽取膽汁,向來賓們得意揚揚地介紹為什麼要在早晚進食前抽取,因那時濃度最高,又驕傲地解釋給大家聽,如何給熊穿上鐵馬甲,便可以成功避免黑熊因取膽時疼得慘嚎自殺,或把腹部抓得血肉模糊影響膽汁質量。

    可憐的黑熊,全部被單獨關在狹小的鐵籠中,雙腳用鐵鏈鎖住,無法轉身,無法移動。每天等待的,除了吃,便是被抽取膽汁。

    仇恨。

    絕望。

    不甘。

    永不痊癒。

    我在遠處,請司機停車,借著報刊亭的遮擋,默默看著他。他的身影,孤單且悲傷。

    孤立無援而脆弱。

    心中翻江倒海。

    掏出背包中的小湛緊緊摟在懷中,在這樣一個漆黑的夜晚。湛澈,請原諒我並沒有走過去與你並肩。

    不想貿然過去打擾你,而又羞於表達的女人,只在心中默念,小湛,我會好好愛你。

    相信站在不遠處的你,會感覺到的吧。

    一定會。

    次日白天再路過時,完全是另外一番模樣。昨夜清冷的街道熙熙攘攘,有幾個孩童在附近玩耍,熱鬧極了。男孩們開著電動車,嘴裡「滴滴嘟嘟」地喊,差點壓到我的腳。跟在身後的年輕女人忙不迭道歉,又一陣風地朝前追趕著。

    小時候,我、如意和洪喜的童年生活,雖然沒有這些高檔的電子、電動產品,卻每天都玩得很快樂。

    我們常從家中找來被單、絲襪、蚊帳、窗簾、雨衣、高跟鞋……無所不盡其用,模仿電視劇里小夥伴們最為津津樂道的片段,自己動手裝扮,樂此不疲。我和如意最喜歡《新白娘子傳奇》《封神榜》《宰相劉羅鍋》,洪喜最愛《西遊記》《小兵張嘎》《董存瑞》……

    我當然要演白素貞,只需將鞋盒剪成大桃心狀用發卡別在頭髮上,兩邊粘上長長的衛生紙直垂到地面,再披上件蚊帳,便飄飄欲仙。給如意扮演的小青蛇梳幾個小辮子,該翹的翹,該垂的垂,找件我媽的綠色連衣裙套上即可。洪喜頭上纏上白塑膠袋壓低頭髮扮禿頭,手握木頭棍做禪杖,上身斜披紅白條紋的窗簾,雙手合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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