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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0:08:38 作者: 蘇小懶
說來也奇怪,那些東西從不見她用,我真拿走,她火比誰都大。
我爸安慰我說:「你要知道,這世界上有三類父母:第一類子女幹什麼,她都覺得錯錯錯;第二類是子女幹什麼都覺得對對對;第三類根本不知道也不在乎子女在幹什麼。你媽呢,屬於第一類。」
「那您呢?」我問他。
「我?」他得意忘形,「我當然是第二類……」
我媽拿抱枕砸他:「滾滾滾!要我說,這世界上也有三類丈夫----第一類是老婆幹啥他都覺得錯錯錯,第二類是老婆幹啥他都覺得對對對第三類是老婆幹啥他壓根不知道也不在乎。」
於是他倆開掐。
成功地將母女矛盾轉化成夫妻矛盾,我的功力絕不是一朝一夕練成的。
早上零零散散來過幾個客人,東摸摸西翻翻。我好言好語地招呼著,端茶又倒水的,昧著良心把對方好一頓夸,也不知道什麼原因,本來她們剛進來時,試衣服試得高高興興的,我誇了幾句,當即變臉,馬上換了自己的衣服黑面而去。
好像我把她們怎麼著了似的。
我跟如意在微信里吐槽:「你幫我分析分析,哪兒不對?」
顧客問:「這件衣服我穿著,是不是顯胖?」
我誠心實意地回覆:「其實,那件還真不是胖的問題,您的腿有點短,穿那個顯得身材不勻稱……哎,您別走啊!」
又有顧客問:「我穿這個是不是不太合適,感覺是年輕小姑娘們穿的。」
我服務至上:「是顯得有點輕佻。這邊有三十五歲以上女士的新款,我幫您挑幾款適合您的……哎,您別走啊。」
有個大學生試穿裙子,搖擺不定要哪件:「你說,男生一般喜歡女朋友穿什麼款式?」
我當時剛看完一本雜誌,好幾版的豐胸廣告,腦子裡滿是白白光潔的大胸,於是回復她:「大胸、美貌且瘦。」
那小姑娘摸摸臉上還沒退盡的青春痘,低頭看看平坦的飛機場,哭著離開了。
有顧客喜歡新出的一款棉麻大衣,堅持要試XXXL的,可惜只有一個M碼。我想把這件衣服趕緊甩出去,於是說:「您先試試M碼的看看感覺,回頭我給您調貨,「結果這位也轉頭走了。
……
如意回:「我呸!這樣下去,不到一周您就關店大吉。」
我不服:「我又不是謊話精,難不成誇人家一點都不胖,一點都不老,一點都不醜。女人們到底是來聽誰誇她們的,還是來買衣服的?」
「人家肯買下那件衣服,99%是因為你誇人家長得美,穿啥都好看。」如意振振有詞,「就像你給人打工,你收到的薪水,很大一部分是為了看老闆的臉色。賣衣服更是這樣,你指望人家買你的東西,還給人家不痛快受,把人家的自尊踐踏得不要不要的。」
踐踏自尊?我哪裡有?
我服務熱情得都快沒了自尊好嗎?
「你還覺得自己冤枉?就剛才,簡直是客人哪裡有缺點您就點哪裡,人家自嘲說自己胖,你就跟著說胖。人家稍微上點年紀,就讓人家買三十五歲的服裝……你就不會說,哎呀,您這是富態,剛剛好,哪裡胖?哎呀,您身材好皮膚白,穿什麼都好看。看著您也就跟我同齡,正是年輕的好年紀,怎麼會輕佻呢?你說這樣的話會死嗎?人家去你店裡,是受氣的,還是去花錢享受的?
「那你說說看,我讓那個顧客試小碼的,她為什麼也走?」
不提這事倒也罷了,一說這個,如意更氣:「人家本有自知之明,要試XXXL的,您非要讓人家試小碼,小碼肯定穿不上。你想想看,非要金毛穿吉娃娃的衣服,這不是逼著人家出醜嗎?買衣服的好心情徹底沒了,你還不明白為啥?」
這樣啊?
我自知理虧,卻也不想就此認輸,強詞奪理道:「我那是幫大家認清現實,如果去任何一家店,她們都不顧事實,被誇得雲山霧罩的,太虛偽了……我這是……不走尋常路。總會……總會……」
我編不下去了。
如意說:「總會臭了這條街,所有女性經過這裡,都要繞著走,還要呸呸呸吐上幾口。」
「真的假的?」
「你也別沮喪,」她安慰我,「反正都是要倒閉,早也是倒,晚也是倒,倒也不會有什麼意外,心放踏實點兒。」
我:「……」
「你好好反思,身為股東之一的我,」如意終於不再諷刺我,「怎能眼睜睜看著這店關店大吉?放心。改天我過去,親自指導。」
唉。
沒想到做生意還有這麼多說道。
我還以為只要開了,就有人送錢來。
算了算了,只能用阿Q精神安慰自己,反正也沒租金,大不了賠個底兒掉,又恢復朝九晚五不斷面試的生活。
從櫥櫃裡掏出前幾天釀的米酒,配了自製的小黃牛牛肉乾,我自飲自酌起來。
喝得微醺,心中熱乎乎的,不知怎麼想唱歌。
於是放聲大唱:
解放區的天是明朗的天
解放區的人民好喜歡
民主政府愛人民呀
共產黨的恩情說不完
呀呼嗨嗨一個呀嗨
呀呼嗨呼嗨呀呼嗨嗨嗨
呀呼嗨嗨一個呀嗨
……
我唱得格外賣力,似全身毛孔都被打開,舒暢極了。唱至忘我的境界乾脆站到了茶几上,想像著自己站在光芒萬丈的舞台上,手握麥克風直面成千上萬粉絲的螢光棒和激動的吶喊聲,賣力地手舞足蹈,聲嘶力竭----
呀呼嗨嗨!
一個呀嗨!
「嗨」音落下,我一個猛甩頭,醉眼朦朧中看到一個潮男站在店門口,一動不動,顯然被嚇壞了。
又不是明星,閒著沒事戴什麼墨鏡!我還被嚇壞了呢。
來不及多想,出於本能,我繼續保持著原來的pose,閉上眼睛裝蠟像,希望這個男人識相點,見到了不該見到的場面,趕緊自己主動消失。
等了一會兒不見動靜,心中已經萬馬奔騰,快走快走,非要等我殺人滅口?
又過了十幾秒,我沉不住氣,看來對方是不想給我台階下。
急中生智,我雙腿慢慢併攏,雙手合十,假裝自己是在練某種神奇的武功,還煞有介事地閉著眼胡亂念了一通口訣。
這才輕咳兩聲,裝作才看到他似的,問:「這位先生,請問,您要買點什麼嗎?」
他穿著簡單的T恤和卡其褲,黑色的棒球帽帽檐壓得極低,遮住大半邊臉,全身散發著一股「敢惹我就殺你全家」的氣場。路上遇見這樣的人,我多半敬而遠之,奈何開店總要迎客,不能完全置之不理。
他並未理會我,不急不緩地在店裡走了一圈,像是大老闆微服私訪視察自己旗下的子公司,先扶起此前我不小心撞倒的板凳,又將牆上置物架上倒在一側的小齊扶正,走到服裝展示架前看到兩件套裙的上衣和短裙搭錯,皺著眉換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