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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1 14:02:10 作者: 情熱枯葉
    厲永奎面色倏地沉了,嘴角向下撇,不小心扭臉,從鏡中看到了自己的神態。

    他嚇了一跳,原來自己氣惱的模樣,竟是如此醜陋。韓思農看見他的這副神態,有多少次了?

    韓思農見他撇著嘴角,一副難受、快要折斷的樣子,嘆了口氣。他聽見他的嘆息,調轉目光,落到韓思農臉上。

    「我以前上高中那會兒,很喜歡看一部小說。」韓思農突然說。

    「什么小說?」

    這樣毫無徵兆地轉移話題,令厲永奎略感不適,他覺得韓思農大概又想逃避什麼了。

    「荒原狼。」

    「講什麼的?」

    「一個作家的故事吧,關於他發現夢想破碎與生活的真相。」韓思農笑了下,「這幾年,我又重溫了好幾遍,每一遍都能有新的感受。之前看不懂的,沒有意識到的,現在可以感同身受……」

    厲永奎盯著韓思農,隱隱有了預感,他接下來說出的話非同小可。

    「我對其中一段文字很有共鳴。作者說,當你做好信仰,準備犧牲,準備受苦受難時,其實世界根本不要求你有所作為,作出犧牲,世界根本管不了你那麼多,生活並不是英雄角色及其類似事情的英雄史詩,美好生活的真實概念,是有一處優雅的房間,人們坐在裡面吃吃喝喝,感到心滿意足。ꁘ」

    「以前,我當然會對這種說法嗤之以鼻,過簡單平凡的日子不就是碌碌無為嗎?生活算什麼,當然不足以抵抗我的理想和美夢。

    我拼著一口氣,去奔波拼搏,到處拉攏戰友,拼湊商業版圖,努力賺很多錢,財富與權利在手,的確會令人興奮,有安全感。我自以為沒什麼欲望,一門心思撲在工作上,但其實……這也是份欲望……」

    「我想我會得病,不僅僅是因為我體質差,或者遺傳到了什麼。病灶根源,在於我的心和思想。

    我自認為有巨大的能量和煽動力,可以做出什麼改變,至少守住我的一爿基業不在話下……

    但這世間變幻是不可預測的,就跟命運一樣。沒想到,後來我會變成一個業界笑話,大家成天盯著我,熱衷於調侃「韓思農會不會變賣企業套現跑路」……

    雖是謠言,但久而久之,誰能受得住這番折磨?我大概運氣真不太好,臨門一腳時,很少瞄準。

    這些年,眼見你越來越好,你說我不想攀比,那是不可能的。你是從我這裡出走的,任誰都要拿我們兩個來比較。」

    厲永奎呆若木雞,一時半會兒消化不過來。這番剖白,比之前更甚,彷佛一顆核彈,投擲下去,升起蘑菇雲。

    接收到信息的人,置身其中濃霧繚繞,腦里一片亂麻,耳邊只有餘震嗡鳴。

    韓思農神情變得有些滄桑,慈悲地嘆了口氣,不再說話。

    「我從來不知道你的這些想法……」厲永奎突然不敢直視韓思農了,只覺得懊惱沮喪,「你哪怕是對我透露那麼一點兒,我都可以幫你,我們可以好好商量,沒必要爭來斗去……」

    韓思農搖搖頭,「都過去了,以前的那個我,不可能向任何人示弱。」

    厲永奎抿唇,鼓起勇氣道:「為什麼發現病情的伊始,不好好治病,非要一個人跑那麼遠?」

    韓思農自嘲地笑了笑,模樣坦然,「太震驚了吧,陷入一種自我懷疑。總覺得這是不是因果報應。不瞞你說,我這人還挺迷信的,可能我自以為我釋然了,但其實還是在要面子。」

    「你恨我嗎?」厲永奎一眨不眨,看他。

    「沒什麼恨不恨的……」韓思農笑笑,是他一貫的那種淡然,「我現在覺得生或者死都不重要了。我應該比很多人幸運,這個年紀了,還是有美麗的房間,可以接納我。」

    厲永奎知道他在打比方。

    他覺得自己頭昏腦脹的,不知道該用怎樣的表情去表達、去面對。

    「走了很遠,又回到起點。」韓思農說。

    在那一瞬間,厲永奎與他四目相接。厲永奎覺得,他們好像理解了彼此。

    過了些時日,厲永奎向韓思農提議,去澳門療養,長期住在嚴英家裡,實在太不方便。

    澳門的話,氣候宜人,醫療設施不錯。韓思農明白他的心思,呵呵笑著應付。

    除去說服韓思農外,厲永奎知道,還需要找嚴英聊聊。他自願躬身去找嚴英「談判」。

    嚴英當然是不同意,厲永奎不氣餒,一改往日囂張作風,笑得和煦,呈上白字黑字的保證書。

    嚴英滿腹狐疑,卻還是認真看了厲永奎的保證書——

    厲永奎出資包攬所有治療費用,並附上了主治醫師的詳細信息,貨真價實業界權威。

    其中還有針對韓思農的干預治療方案,以及飲食方案。內容很樸實,但確實參透了真心二字。

    嚴英對厲永奎的感覺很複雜,此人陰晴不定,動不動就會翻臉不認人;

    但從這段時間,厲永奎盡心盡力陪韓思農來看,他又的確用情至深……

    如果不是因為愛,依厲永奎現在的地位和能力,真沒必要腆著臉來討好韓思農和自己。

    嚴英沒有當場答應厲永奎,他去問韓思農,到底怎麼考慮的。畢竟這件事,他得首先照顧當事人的感受。

    韓思農告訴他,可以,他願意跟著厲永奎一塊去澳門。

    聽到這個回答,嚴英愣怔,但老實說,沒什麼好意外的。他倆這些年,好的時候不分你我,壞的時候喊打喊殺,自己始終只是一個旁觀者,確實沒法感同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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