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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1 14:02:10 作者: 情熱枯葉
醫生寬慰他,多運動,放寬身心,合理膳食,病態惡化會降緩很多,甚至根本發現不了,自己有恙在身。
韓思農從醫院出來,正是傍晚時分,夕陽墜落在哈德遜河面,波光粼粼。
他坐在岸邊的長椅上,眺望橙色漸變天空。兩側樹叢里蹦出來松鼠,從他腳邊驚惶逃走。
大約是下班高峰期,他的背後吵吵囔囔,只有他這塊安靜異常。他的影子,長長投射在灰色石磚路面。
他在那一刻,意識到不是所有的問題都有解決方案。
人的健康跟做生意不同,不是砸錢就能勝過一籌,不是比拼就能險中求勝。當你病了,你就得接受現實。
翌日,韓思農在酒店吃早午餐時,露天草坪,恰好在舉辦一場印度教婚禮。
婚禮儀式大概要從早持續到晚,酒店草坪上搭建了一個華麗的大帳篷,支撐帳篷的柱子上掛滿金黃色麥穗似的裝飾物,以及新鮮花朵。
他看見穿著華貴的服務生正在帳篷中央布置一個小柴堆,大概會點起火。
晚間,火堆燃起來了,婚禮的喧鬧聲,伴隨樂隊演奏聲,響徹整個露天。
韓思農恰好從外遊覽歸來,觀賞到了儀式,主持婚禮的僧侶祝福完新人,然後把他們的手握在一起。新郎牽著新娘,笑得合不攏嘴,圍繞火堆走了七步。
韓思農想起南島那場婚禮。
雖然很難解釋,但他不可避免地想起來了。
他想起和厲永奎在夜晚的沙灘走過,海風吹拂著臉龐,細沙帶著被白天太陽炙烤的溫度,偶爾滑過腳底,兩顆心蠢蠢欲動。
他們後來接了吻,大概就是為了那一刻,才是去南島的真正目的。
那也是厲永奎第一次親口說愛他。
韓思農以為自己已經鐵石心腸,但其實並不是。他只好暗示自己,人老了,容易感懷。
離開齋浦爾那天,酒店樓下,又有一場婚禮。像是某種隱喻,或是某種起轉承合。
韓思農始終只是這座城市的過客,連道別的人都沒有。可他離開江城的時候,也沒怎麼好好同人道過別。
城市不會記得他,但他記得那些城市,就夠了。
厲永奎無法接受韓思農的病情,就像他無法接受韓思農的不辭而別。他馬不停蹄,專門派人去紐約那間醫院,使了些手段,弄來韓思農的診斷報告。
有許多晦澀的醫學單詞,他不太懂,但他還是看明白了——韓思農有肌肉震顫、神經性頭痛的病症……
而且他的心電圖曾出現一次異常,需要繼續篩查是否有腦血管疾病。此外,還有患上痴呆的風險。
厲永奎目光呆滯,定在手機屏幕上。這次,韓思農沒有騙他。他不明白,韓思農為什麼不告訴他實情,而要裝啞然,一聲不吭的離開,讓他像一條哈巴狗似的四處尋覓。
難道韓思農認為這種做法會顯得自己人格高尚,不拖泥帶水嗎?
厲永奎真的不懂。
快到下班點了,他坐在電腦前,腦子裡依然亂騰騰的。燈光轟隆隆砸下來,砸得他臉色青白,辦公室成為一片死海。
他覺得自己就要溺死了。
人事部的主管敲門,通知他已經為唐一曲辦好離職手續——
這位下屬,得力幹將,還是他一手提拔上來的。他去調查過,唐一曲的離開,與韓煒這小混蛋有千絲萬縷的關係。
他覺得荒唐,但給過了韓思農允諾,絕不再動他兒子一根毫毛。這點誠信,他還是得遵守。
嚴英指責得完全沒錯,夠失敗的了,連韓思農不爭氣的兒子,都可以從他身邊奪走人。
時鐘無聲指向六點,他卻不希望時間再走下去。
他希望時間可以毫無知覺的回撥,撥到韓思農沒有離開國內……即便與他針鋒相對,卻依然氣定神閒的時刻。
那個韓思農,雖然令人心煩意亂,卻身體無大恙,算得上健康。
厲永奎晃悠悠站起來,發現自己渾身無力,不得已又坐回去,向後靠,不成體統地癱在大班椅里,盯著天花板怔神。
這段時間,W大發來邀請,想讓厲永奎去商學院總裁班當講師。他婉拒了,第一是時間不允許,忙起來根本顧不上其他,第二是因為他的心思完全不在工作上了。
這次,韓思農沒有要走的跡象。
厲永奎自戀地想,是因為自己。
反正秘密揭曉,韓思農現在就算跑到天涯海角躲起來也全無意義。
就像韓思農當初走,也是因為自己。韓思農引以為傲的就是理智,可他生病了,就會失去自傲的資本,他不願意讓自己看見弱點。
韓思農依舊住在嚴英家,他就時不時往那邊飛。一旦對上韓思農,他就不是一個合格的商人,將可以換錢的每一分鐘,都換成了去見他的路程。
一開始,韓思農牴觸情緒很強,會因為他的強勢,直接選擇避不見面。
厲永奎慌神,儘量將姿態擺低,軟磨硬泡,可收效甚微,只見到了韓思農一面。
他們面對面坐著,每隔一段時間,就陷入失語。厲永奎想,自己明明有許多抱怨,積壓的不甘,要狂風驟雨似的泄洪出來,為什麼見著韓思農,就全部失效了呢。彷佛有一道屏障,無情攔下來。
他知道自己裝不出真正的潔烈,他要真是個要臉的明白人,懂得回頭是岸,早就在韓思農結婚那會兒,頭也不回地走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