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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1 14:02:10 作者: 情熱枯葉
「你爸爸快不行了……」蘇素語氣悲切,像是泣著血在懇求,「醫生說情況很不好,你能不能過來一趟?」
韓思農想說「不行」,稍一扭頭,兒子一臉懵懂地對著他。
「爸爸……」韓煒揉著眼睛,有些怯怯問,「爺爺去住院了嗎?」
韓思農遲疑了一瞬,用口型說「別擔心」,然後走到房間外,蘇素在對面依然逼得緊。一番思慮過後,他有些不情願地說了「那好吧」。
他不想將自己與父母千瘡百孔的關係,暴露在一無所知的兒子面前。為兒子心軟一次,並不代表他原諒了他們。
韓思農對韓煒簡單交待了幾句,讓他乖乖等他,再一起回江城。兒子還算懂事,一邊吃早飯,一邊拍拍胸脯,保證自己能照顧好自己。
去到醫院,蘇素徘徊在病房外的走廊,像是等他,又像是太無助了,只能靠走動排遣焦慮。
韓思農不太願意靠近病房,更不願意深入,他能想像,此刻的韓庭,渾身上下插滿了管子,臉色灰敗,吊著一口氣不上不下,行將就木。
蘇素瞥見他站在不遠處,疾步奔來,臉色悻悻,卻又掛上了憤怒。
「你就這麼狠心嗎?」蘇素質問他,「你寧願你爸死不瞑目,是嗎?」
他淡淡瞟她一眼,「我又沒有見死不救。」
聽聞這個回答,蘇素眼睛都急紅了,「你究竟有沒有點兒良心?!你爸現在這樣,難道不是被你氣的嗎?他要是死了,也是被你氣死的!」
「那他現在死了嗎?」
蘇素瞪圓了眼睛,不可置信。韓思農盯著她,好像冷笑了一下。她甚至懷疑,在這副叫韓思農的皮囊下,真實的兒子,早就落荒而逃了。
她無法明白,自己和丈夫究竟造了什麼孽,讓兒子恨他們恨得如此赤裸、如此徹底,如此不帶一絲一毫的羞愧。
只是因為他們一心希望他好嗎?希望他能擁有美滿人生,不會被人詬病、瞧不起嗎?這拳拳父母心,難道是錯的嗎?
她當然不會明白,她和丈夫錯誤的決定,讓兒子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內,只剩一具空殼,他的良心和情感,早就隨著那些無法磨滅的痛楚一道消逝了。
如果有可能,他恨不得斷骨剔肉,將這副皮囊連帶血肉,還給他們。真正斬斷他們之間的聯結。
「你……」蘇素說不出話來,太陽穴突突直跳,只能撫著胸口,勉強呼吸。
韓思農也說不出虛假的安慰,抿了抿唇,冷冷道:「我去跟醫生聊聊。」
蘇素熬了一宿,從身到心,都呈現了疲態,的確沒勁再同兒子僵持。她呆呆坐在走廊的長椅上,癱瘓無力,望著韓思農的背影遠去。她想歇斯底里地大哭一場,卻發現,自己連流淚的力氣都沒有了。
醫生表達得很委婉,這個年紀的嚴重骨折,再加上那些基礎疾病,意思是別無他路,只能靠病人的意志力撐一天算一天了。
韓思農道完謝,面無表情地走了出去。
他有些恍然,想著煎熬馬上就要看到盡頭了嗎?可是,他並無大仇將報的快感,韓庭即使死了,也並不能讓他輕鬆。
痛苦依然是無窮無盡的,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佯裝不在意。處決韓庭的並不是命運,而是疾病,韓庭甚至都不用受到心靈的折磨,靠著現代醫療科技撐下去,就能多喘氣一天,苟活一天。
他返回病房外,同蘇素以公事公辦的口吻交流。他告訴她,會負責所有的治療費用,自己會派人來,在這邊守著,為他傳信,其餘的,他不會多管。
蘇素瞪著雙眼,死死抓住他的胳膊,用魔怔的口氣,對他囔囔,那你還不如讓我跟你爸爸一起死吧。
她失控的叫喚,引來不少旁觀。他漠然地盯著她,目光如淬鍊的寒冰一樣冷酷。
他說,我做了的決定,絕不悔改。如果你想跟他一起陪葬,我不阻止。
蘇素勃然大怒,臉色赤紅,眼也赤紅,用腦袋撞他的胸膛,似乎想要當場與這不孝子同歸於盡。
蘇素已經老了,皺紋掩蓋了她失去風華的臉蛋,一臉蓬頭垢面,還未來得及補染的頭髮,露出白色髮根,的確很沒有樣子了。瘋癲起來,徒增悲涼的滑稽。
「夠了吧……」韓思農抓住她的肩膀,「你不是最要臉,最怕人看笑話嗎?你這樣子跟我鬧,不覺得丟人了?」
蘇素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熄了氣焰,萎下來。
韓思農鬆開她,開始打電話,布置安排。
韓庭的護工來醫院替換蘇素,韓思農便捎帶蘇素一起回去。蘇素一直在失神,韓思農也沒有要安慰她的意思。
到家後,韓煒不計前嫌地湊到蘇素麵前,喚她。蘇素這才回魂,伸出蒼老乾枯的手,抱緊孫子,以作安慰,好像只要這樣抱著孫子,那些從兒子身上流走的親情,就能一點點復活。
韓思農沒有阻止蘇素,不帶任何表情地看她抱著韓煒。他們都在失去,提前擁有了一具空洞洞的肉身。
助理幫父子二人訂的回程航班在傍晚。
韓思農這才想起來與厲永奎的約會。他掏出手機,走到庭院僻靜的一處,聯繫厲永奎。
響了很久,那邊也沒有人回應,大概正在忙。韓思農作罷。便在微信上留言,告知對方,臨時有事,只能日後補償了。
快要去機場前,韓思農收到厲永奎的回電。他特意掩門,進到房間接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