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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1 14:02:10 作者: 情熱枯葉
    厲永奎在心裡冷笑,期盼什麼呢,怎麼還在自作輕賤,該醒醒了。

    「去嗎?」韓思農又發出了邀請。

    厲永奎想表現得坦然磊落,遂點了點頭。

    他倆怕打擾嚴英酣睡,輕手輕腳地出門。天空還是灰藍,白晝亮起來前的過度,松樹林漸變著泛黃,樺林在由黃變紅,白哈巴的村舍均是木屋,木質經過晾曬變色,透出隱隱的紅,埋在參天樹叢之中。

    沿著山坡爬,不時有行人同他們擦肩,大概都是趕著去看日出的。遠處峰巒起伏,雲層舔著山包,靜默地淅出一種流動的眩光,太陽可能快出來了。

    他們沒有選擇最熱鬧、被無數腳印踩開,拓得最寬闊的那條山路。

    「一直有個說法,禾木的樹,喀納斯的水,白哈巴的日出。」ꁘ韓思農微喘著氣說。

    厲永奎頓住,在有距離的恭謙和積極的哂笑中,選擇了前者。

    「嗯,我聽過這個說法。」

    韓思農笑笑,繼續往前走,厲永奎盯著他的背影。因為裹著黑色衝鋒衣,免不了發暗,可他雖然暗,肩膀脊背依然挺闊,只是有些不近情理地冷漠縹緲。

    他們的頭頂上飄著巨型雲團,緩緩涌動,太陽深埋在雲後,窺視大地。

    在這樣的天地間,他和他一前一後,又變得孤獨至極。

    「這兒可以吧。」韓思農不再往前走,站定轉過身來,問厲永奎,「我覺得應該能看見。」

    「嗯……」厲永奎輕聲回應,「可以的。」

    韓思農遞過來一個很有節制的笑,便不再說話了。

    他們雙雙昂起頭,等待破曉。

    這會兒,大約是他倆人生中共處得最靜默的十來分鐘。

    太陽一點點兒從山頭爬起,勾引人似的,露出半邊輪廓,而後從雲層里完全探出,將漫山遍野,渲染成一片金光。

    等待值得,就像是在陰沉疲憊過後,再次找到了復甦希望。

    誰都抵擋不了這種魅力。

    他倆也不能免俗,拿起手機,拍了視頻,還有照片。

    厲永奎抬起眼,去看韓思農。

    韓思農逆著光,完全看不清楚臉,昏昏然。那些光,在他身後繁衍,源源不斷,將他推到了完全模糊的邊緣。

    不必看清,他早就將他容貌烙印進腦海,像是死乞白賴似的,怎麼都忘不掉。

    「你昨天大可以拒絕我。」厲永奎忽然說。

    韓思農垂下眼,視線落在手機上,一邊檢查照片,一邊說:「有什麼關係,出門在外,又不是陌生人,幫一把是應該的。」

    厲永奎喉嚨發緊,唇舌更是無端發澀,「是嗎?那換成別人,你也會幫,對吧。」

    韓思農抬頭,表情意味深長,聳聳肩道:「別想太多,昨天那個心境,我就是突然想幫人了,不行嗎?過了那個心境,我也就不一定會有那個行動。」

    厲永奎啞口無言。

    韓思農不僅方寸不亂,還能無懈可擊。

    太陽升起來了,他們順著原路下山。

    一句話也沒有響起來,直至快走到山腳。

    「你還會去看看其他地方嗎?」厲永奎將含在嘴裡許久的話吐出來,「禾木,會去嗎?」

    「不知道……」韓思農始終像是懶得看他一眼的樣子,「來這裡,也不過是臨時起意。畢竟,不能耽誤正事。」

    厲永奎怔了怔,明白他在指什麼。

    這種融洽相聚的時刻始終是假意,恍如夢中的虛幻。

    前路並不是黎明,日出無法照拂他們的歧路。

    「非要天山雪不可嗎?」厲永奎不自覺揉搓起手指。

    他已經好多年沒有這樣做過了,差點以為自己戒掉了這個習慣,「為什麼,一定就要天山雪?」

    韓思農垂下頭,貌似在思索,光影在他頭頂的發旋浮動。

    「我想要天山雪,給我吧,小深。」

    他抬起頭,說得那麼坦然,那麼不假思索。

    他好像在給一種仁慈的假象,以為自己是耶和華在施濟人間。實際呢,魔鬼的戲法,蠱惑人心,引人軟弱。

    厲永奎的臉色漸漸扭曲,抿成一線的嘴也跟著扭曲,扭曲出一個笑來。

    「我能得到什麼,如果把天山雪讓給你。」

    「你想要什麼?」

    聽見韓思農這樣問,厲永奎感覺全身都在無力,單調憐憫的語氣,像一記悶棍,揍得他眼前發黑。

    他不得不冷笑,甚至殺氣騰騰,「你有什麼資格可以要求我,又有什麼價值能跟我交易呢?就像你說過的,這是商場,又不是玩過家家。我如果打定主意要拿下的東西,只有一個建議可以給你,拼命點兒,跟我搶。」

    韓思農沒說話,只是盯著厲永奎的眼睛,看見那雙眼睛裡的無聲控訴。

    再一次地,質問他,為什麼?

    哪有什麼為什麼,這世上無因無果的事情多得去了。他只不過在找一種簡單的辦法,不至於真斗得你死我活。

    沉默下來,沉默里有危險,還有衰退喪氣,以及傷心欲絕。

    「好……」韓思農收回目光,「我會盡全力的。」

    嚴英昨晚多喝了幾杯,還有些宿醉,睡得迷迷糊糊,聽到有人進來再出去的響動。他懶得睜眼,含糊喊了聲韓思農的名字。

    沒有人回答,房間內頃刻變得安靜。

    「我去送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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