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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1 14:02:10 作者: 情熱枯葉
    厲永奎不敢看韓思農,只敢笑,笑到一半,笑到淚流出來,嘴角像被刀划過,咧著疼。心也在疼,是被碩大的無助壓著疼。

    他笑得胸口疼,於是逐漸跪下去,匍匐在地板上,又哭又笑。

    韓思農沒有阻止他的發泄與哀嚎,靜靜立著,整個人褪去了人味,彷佛一座古老而陰翳的寺廟。所有的情緒,在韓思農這裡,已經熄滅了。

    「我還能做什麼……」厲永奎一邊抽噎一邊喃喃。

    「做我的騎士。」韓思農說。

    「什麼?」厲永奎抬起頭,有些不明所以。

    「做我的白衣騎士吧,小深。」ꁘ韓思農與他對望,「一旦我陷於危難,想盡辦法,來救我。」

    濕漉漉,小狗一樣的目光。韓思農想。

    厲永奎往前膝挪了幾步,趴到韓思農腳下,哽咽著,回了個好。

    他此時的姿態,簡直像個朝拜的聖徒。

    幾周後的一個晚上,韓思農被急促的電話鈴聲吵醒。

    他迷迷糊糊地起身,摸到手機,接通後,對方只說,看看彩信。

    韓思農沒來得及回答,那邊就利索掛斷了。

    他生出一種不踏實感,果不其然,收件箱裡躺著一條未讀彩信。那個時候,彩屏手機剛開始流行,畫質粗糙,解析度低,卻依然不妨礙看清楚拍攝內容。

    漫天濃煙,火光幾乎快舔到了夜空。月亮高高懸起,冷漠地灑下冷霜一般的光輝。

    在月色之下,燃燒的火舌越來越猖狂……不僅掀翻了廠房頂,還蔓延到了周邊綠化帶,濃煙是滾滾灰藍色,像大霧,很快占滿了整個拍攝視角。

    有不甚清晰的警報聲在畫面里拉長響起。

    然後,視頻就這樣斷掉了。

    韓思農再也無法入睡。

    他握著手機,覺得燙手,遲疑了許久,最終刪除了這條彩信和來電記錄。

    翌日,早間新聞里,報導了這一事故——耀敏廠房無端失火,損失慘重,目前正在調查事故原因。

    耀敏的事情還未查出頭緒,萬里春(方珺集團)又爆了雷。

    萬里春一直在製藥行業混得風生水起,可在最近一次行業審查中,得到匿名者舉報,企業頂風作案,參與投資了一項「尼古丁」項目,製造生產煙油,從而輸送給海內外電子菸製造商。

    彼時,國內對醫藥行業限制頗嚴,不允許在無掛牌無申報通過的情況下,經營關於尼古丁產業。萬里春通過代持,間接控制了旗下殼公司,並謀取了暴利。

    很快,上面就撥了人,開始深入調查。

    這個消息一出,萬里春的股票跳水,不,幾乎是跳崖似地下跌。綠得人心裡發慌。

    在不到兩個月的時間裡,可謂瞬息萬變。

    韓思農沉默許久後,終於撥通厲永奎的電話,約了見面。

    他主動去了厲永奎家。

    厲永奎迎他進門,絮絮叨叨問他喝什麼,或者要不要吃什麼。

    「下一個是誰?」韓思農漠然地問,「是劉看山,還是我家?」

    厲永奎怔忪了一下,立時明白韓思農在問什麼,兩人間出現了短暫的停頓。

    「不是我做的。」厲永奎直視他,「你如果懷疑我,那就去告發我吧。」

    武之俁、方珺之流在商場上斡旋的敵人,自然不會少,競爭公司巴不得使些下作手段,能將其打擊到一蹶不振。

    哪裡有利益,哪裡就有齷齪。厲永奎的確沒有親自參與,但他也確有連帶責任,是遞刀的那個人。

    資本市場,從里至外都流著膿,腐爛、令人倒胃口。

    他們已經深陷其中,誰都跑不了。

    抱有仁慈心,是最愚蠢、最致命、最要不得的主張。

    「我不是在怪你……」韓思農走近了些,厲永奎忽地緊張起來,奇怪地是,五感在這一刻變得靈敏,他甚至能聞到獨屬於對方的氣味。

    他沉溺不可自拔的氣味。

    「我不希望你出事而已。」韓思農篤定看著他道。

    厲永奎凝固著,不發一言,也盯著韓思農看。

    不知為何,他覺得他們之間在生出一種奇怪的血肉聯繫,不是因為他們發生過肉體關係,他才會有這種感覺。

    他無法準確言語,是一種凌駕在肉身之上,直趨精神的無形紐帶。他們好像面對面,在照著鏡子。

    他的身上住著韓思農,韓思農的身體裡,會有他嗎?

    「齊婼淺幫了我不少忙。」韓思農突然說,「我想跟她合併,將綠慕居改名。這樣……他們就更不敢動我了。」

    厲永奎如夢初醒。

    韓思農扭過頭去,望向屋內不知哪處。他的側影薄削,安靜淡定,似乎不希望有人來打擾,那麼他的一生可以就這樣寂寥下去。

    厲永奎逐漸解凍,他該醒了,無聲笑著問:「想好新的名字了嗎?」

    「悅達。」韓思農說。

    說這句話時,他並沒有轉過頭來。

    初夏,韓思農的秘書通知厲永奎去簽署一份股權轉讓合同書。

    他掏盡家產,韓思農再為他添了些,以偏袒的價格,分了他綠慕居12%的股份,足夠大方了。簽名的時候,不知為何,他的手狂抖不止。

    他倆不可能有任何被法律承認關係的文書……在簽這份合同時,他生出一絲臆想,想像這是份誓約。最終,他們還是捆綁在了一塊,利益共同體,也是一種共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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