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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0:07:23 作者: 坐化菩提
她深切體會到「陰魂不散」這個成語的涵義。小學畢業考試前,校長專門召開六年級學生大會,號召大家寫一篇有關於將來的文章。
「就是寫寫自己將來的打算,比如準備考哪個學校,將來要考什麼樣的大學做什麼樣的人。如果大家有疑問,可以去看校門口貼的作文,是上幾屆同學留下來的,其中寫得最好的是上官謹言同學……」放學回家時,一一拉著嘉宇特意去校門口的布告欄前吸取經驗。傳說中寫得最好的文章也無非是「好好學習,報效祖國,做個對社會有用的四有新人」之類。「這也算好?一點都不貼近生活。」她大失所望。「你寫得出來嗎。」嘉宇倒是崇拜得不得了,拿出作文本抄了一小段。她會寫不出來?太小看人了!語文老師說,作文就是把自己看到的、聽到的、想到的內容或者親身經歷的事情,用恰當的言語文字表達出來。回到家一一才思噴涌,晚飯也沒吃,坐到書桌前刷刷兩筆寫道:我準備考市一中,當然,我的成績在班裡不算很好,也許考上一中有困難。考不上也沒關係,我可以自己養活自已,可以讓媽媽少受點累。聽李瀟同學說,離我們學校不遠有一家手工藝廠,他曾經跟他媽媽在那裡幹過活,就是串珠子,很簡單。我想,如果我真的沒有考上,我就去那裡上班,李瀟同學說那裡的工人很友善……寫完文章交上去,沒幾天同學們都知道一一要去串珠子,連兄弟班的同學都知道了,好幾次走在路上都有人問:「丁二,什麼時候去串珠子?」一一通通奉送兩隻衛生球。後來丁媽也知道了,氣咻咻地擰著女兒的耳朵罵:「你厲害啊,自己能養活自已,我看你是不想讀書了!去,跟著你表哥賣冰棍去!」表哥家情況不太好,每年暑假都跟同學一起上街賣冰棍,於是一一被迫背著碩大的泡沫箱子沿街叫賣,辛苦勞動整個暑假,賺了二十三塊五毛,最後通通上繳給表哥。「怎麼樣?賺錢可沒那麼容易。」丁媽做總結。「還不錯,有冰棍吃~~~」一一被太陽曬成非洲人,露在外面的皮膚黝黑黝黑,咧嘴一笑,就覺得牙齒白得刺眼。「……你就一輩子賣冰棍吧!」儘管極度不願意升上集團內部中學,也表明了自己能掙錢養活自己的決心,一一仍然被連打帶罵地踹進了名揚。開學頭天就發現一個極為憤慨的事實,學生會主席是上官謹言。
當然也有值得高興的事,升上初中了,小學同班同學中有一大半仍然分在同一個班,嘉宇、賀檬、明月都在,另外還有一個驚喜,宋志剛同學光榮地再次留級,成為初一三班的一員小將。
9 泡湯的酸棗糕
「運動會的比賽項目,大家到我這兒來登記。」體育委員拎著小本子宣布。
「全給我報上!」一一急吼吼地跑過去,「我十項全能。」「切,你以為你李小雙啊。」宋志剛仰面大笑。一一撕張紙捏成一團砸過去,他剛好閉上嘴,紙團從嘴邊滾落到地上。啊~~~差一點就打進嘴裡了。她一直記著小學四年級他陷害她改成績單的事,逮著機會就想還回去。「跳遠跳高標槍四百米八百米扔鉛球全給我報上!」掰著指頭數比賽項目。體育委員表示懷疑:「你行嗎?」 「怎麼不行,你不知道她小時候外號叫潑猴,」嘉宇毫不客氣地爆料,「上樹打架厲害著呢,天天一身泥巴。」「那是。」一一咬著牙笑,堅決不給他嘲笑別人的機會,「就你愛乾淨,一到冬天就拖兩條鼻涕,還是綠色的~~~」「嘔……」坐前排的賀檬眼淚花花噁心得要吐了。放學後兩人又在路上切磋了半小時。嘉宇一直瘦瘦的沒長個子,力氣也沒長,一一擰著他雙臂按在地上痛打了好幾拳。回家洗澡時碰到胸部,忍不住倒吸一口氣,輕輕按兩下,發現裡面硬硬的好像塞了什麼東西,又疼又漲,難受死了。鄭嘉宇這臭小子!下手那麼狠,還不要臉,居然把她那裡打得淤血了……接連幾天都覺得胸部疼,她怒火中燒,又找機會把臭小子狠揍了幾頓。隱隱約約覺得事情沒那麼簡單,晚上睡覺前小聲跟媽媽說了。「到青春期了,長胸部了!還怪嘉宇打的。」丁媽啼笑皆非。「啊?那還能參加運動會嗎?」「怎麼不能,只要小心點別碰那兒就行了。」做女孩子怎麼要受這麼多罪!一一咬著枕頭下定決心,下輩子堅決不做女孩。
鏘鏘鏘!名揚中學迎來第十一屆秋季運動大會。班上的女生比較嬌氣,有運動細胞的沒幾個,所以希望都壓在一一身上。正如嘉宇所說的,這隻潑猴從小在大院裡打架爬樹出了名,竄上竄下輕鬆得很,砸完別人家玻璃跑得比兔子還快,從沒被現場抓到過。初一三班全體同仁一致相信,只要丁一一出馬,獎項手到擒來。馬上就要進行女子四百米預賽,一一在跑道邊抬胳膊伸腿進行熱身運動。班上的體育特長生臨時向她傳授經驗:「聽到槍響就趕緊跑,別發楞,遲半秒都不行,遲了你就再也追不上人家。」
「知道知道,不能發楞!」「跑的時候別看旁邊的人,不要分心,明白嗎?」「明白明白,不能分心!」「跑前三名我帶你去外婆家,叫她做酸棗糕給你吃。」嘉宇拋下誘餌。「一言為定,不許賴皮!」大半年沒吃過他外婆做的酸棗糕了,那味道真絕啊~~~一一感覺口水就要滴出來了,伸出小指頭要跟他拉勾。嘉宇撇著嘴把腦袋扭向一邊。幾歲了還玩這種小孩子遊戲!裁判吹了聲哨子,大喝一聲:「預備~~~~」運動員下蹲做出起跑姿勢。為了酸棗糕,不能發楞,不能分心!一一使勁給自己打氣,心裡突然敲起鼓來……討厭!這個時候緊張什麼,不就是跑個步嘛。餘光瞟到裁判的手舉起……跑!右腿猛地往後蹬,脫了韁的野馬一樣往前狂奔,眼裡只有黑灰色的跑道,耳邊風聲和喊叫聲呼呼響……咦,不對啊,剛剛槍響了嗎?猶豫著回頭一看,裁判和運動員還站在原來的位置,嘴都張得大大的。啊,原來搶跑了。思想一打岔,腳下的步子就沒那麼注意,左腳踝處突然傳來鈍痛感,一一還沒反應過來,撲通一聲就撲倒在賽道上。「丁一一!丁一一!」很多隻鞋子出現在視野中,她腦子還有些不清醒,保持撲倒的姿勢沒動。吧唧吧唧嘴,呸,什麼東西這麼硬,是沙子!等神智逐漸恢復,抬起頭才發現旁邊一圈焦急的面孔。
「腳脖子疼。」翻身坐起來,皺眉指了指左腳腳踝。兩隻手肘上都有擦傷,膝蓋疼得麻木,隔著藍色運動褲滲出了絲絲紅印。體育老師把她扶到旁邊,脫掉鞋襪掰了掰她的腳,痛得她連聲哼哼。「趕快去醫務室看看,」他眉毛蹙成一條線,「傷到骨頭就麻煩了。」「啊,不嚴重吧?」嘉宇急吼吼地擠過來蹲下,「一一你快上來,我背你去。」
「你等會有八百米……」賀檬小聲提醒。嘉宇氣惱地摳摳額頭。「我送她去,今天我沒比賽。」頭頂傳來好聽的聲音。誰毛遂自薦呢?一一仰面往上看,首先看到兩顆黑玻璃球似的眼珠。不是吧……「好,快去。」比賽還要進行,體育老師也分不開身。謹言繞到一一面前蹲下,回頭看看她:「上來。」她犯難地瞪著他的背不想動。「你上來!」翻翻眼睛還是不動。賀檬急了,架著傷員趴到謹言背上。「快點,要是腿瘸了打架都打不了。」
「烏鴉嘴!」一一怒。到醫務室檢查,腳踝只是輕微扭傷,休息幾天就行了,倒是胳膊和膝蓋上的擦傷不輕。
觸目驚心的傷口讓幾個女生不敢看,謹言忙說:「你們都回去吧,啦啦隊不在,誰給比賽的同學加油啊,我在這兒就行了。」想想清理傷口還得要好些時間,大家陸續走出醫務室。校醫用酒精棉球給一一清洗傷口,她咬著牙大聲唱「我是一條小青龍」。「疼就哭吧。」謹言皺起眉。唱得太難聽了!「你見我哭過嗎……啊喲!我有許多的秘密,就是不告訴……唉!你……」
「別唱了,這孩子。」校醫也皺眉。等到全部清洗乾淨包紮好,已經過了半個多小時,一一舉著雙手雙腿大聲嚷嚷:「怎麼變成這樣?木乃伊啊!」「我恨不得把你嘴巴都fèng上。」校醫早被她的魔音弄得頭昏腦脹。隱隱約約聽到歡呼聲從操場傳來,一一坐不住了,站起來就要往外跑,被校醫攔住。「趕快背我去!」她豎起眉毛沖謹言吼,「誰背來的誰背去!」「快去吧,」校醫同情地拍拍他肩膀,「再不去房頂都要被拆了。」路上謹言死命往前趕,一一被顛得腦袋發暈。「你慢點,慢點行不行……我都要吐了!」還有一個難以啟齒的原因,現在沒有賀檬在旁邊扶著,他那樣瘋跑,她的胸部被迫時不時壓在他背上,鑽心地疼。「哦。」腳步慢下來。還是疼。她把手掌撐在他背上,儘量避免上半身與他接觸。「你別老是動來動去的,我不好背你。」又沒叫你背,是你自己莫名其妙跑我們班來的。一一心裡嘀咕。這麼撐著的姿勢太難受,忍不住又扭了扭。「別動,你就不能老實點。」難受嘛,扭兩下怎麼了!故意又蹬了幾下腿。「老實點!」謹言猛地挺直腰。「啊!」她差點往後翻過去,趕緊雙手摟住他的脖子。真要命,胸部又撞上了!早知道這樣應該讓賀檬等著她。「背彎一點行不行?就像小時候騎馬打仗那樣。你沒玩過吧?」
「你以為我沒童年啊。」聲音聽起來好像有些不滿,不過背真的彎下去了。
一一雙手重新撐在他背上,心裡樂滋滋的,忍了很久才沒喝出那聲「駕!」他的耳朵形狀很漂亮,又白又薄好像是透明的,她騰出一隻手去捏他的耳朵。「你幹嘛?」腳步一滯。「嘻嘻,像豬耳朵……不對,豬耳朵沒你的漂亮。」底下的坐騎半晌沒吭聲。她繼續捏耳朵,捏紅了還不罷手。「咦,我捏的是你左耳朵,你右耳朵也紅了!兩隻耳朵有神經連著嗎?」「你別動行不行?」「怎麼可能不動,心臟總是要跳的吧,不跳就死了!」「我是說你的身子,別晃來晃去的。」「根本就不是我在動,是你在跑動帶動我也在動,你是運動的,我怎麼可能靜止?」
「……老實點!」謹言辯不過她,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唯一慶幸的是她看不見他的臉。
校運動會才剛開始,丁一一就以驚天地泣鬼神的跌一跤光榮下場了,後面的八百米、鉛球、跳高、跳遠通通沒戲。當然酸棗糕更沒戲。晚上謹言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夢見一張髒兮兮的小臉,嘴唇上還粘著黑黑的沙子,兩隻眼睛眨呀眨地沖她笑。驚醒時感覺身下又濕又黏,他睜大眼睛瞪著天花板,好半天才喃喃低咒著起床跑到衛生間洗澡,順便把褲子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