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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6 10:02:59 作者: 瀟湘碧影
林秀芬的態度著實相當客氣,且她不同於普通農婦的淡定,也讓公安們覺得詭異的同時,又不免帶上了幾分尊重。於是,他們順著林秀芬的指引,來到了堂屋。誰料,剛進門,便看見了堂屋的架子上擺著七瓶顏色鮮紅的葡萄酒,公安們登時有種被愚弄的憤怒,當即喝道:「你還敢狡辯!這不就是贓物?」
「啊?」林秀芬一臉迷茫,「什麼贓物?那是我後山上有棵野葡萄樹,夏天葡萄太多了吃不完浪費,我撿起來釀的酒。」
說著,她故作惶恐的道,「公、公安同志,自家釀點酒喝,不、不算資本主義尾巴吧?我可沒拿去賣!那都是給我丈夫冬天出車時喝著暖身子的。我……」林秀芬的眼淚說來就來,「撿野葡萄釀酒,可沒說是資本主義啊!」
公安們噎了噎,時下的政策是相當混亂的。有些事規定的很清楚,譬如說農戶養雞隻准養三隻,多了就算資本主義,要割尾巴。但政策再細,也只可能規定到養殖與種植,山里撿的野生動植物,屬實超綱了。林秀芬撿野葡萄釀酒,竟沒有政策去框她。
而且她存的這個量……雖然確實稍稍多了點,但離做買賣尚且有點距離。
來的幾個公安里,其實有認識林秀芬的。因為公安的主要構成便是退伍軍人。而軍人一旦退伍轉業,彼此見面統稱戰友。王建業差點就分到公安局了,全賴二造下手太快,才把人截了胡。
所以說,如果沒有過硬的證據,別看公安們面上凶,實際上並不是很想為難林秀芬。再怎麼說,人家當過三年軍嫂,在老家辛辛苦苦的伺候老人建設家庭,彼此之間總是有幾分面子情的。
不然哪可能聽林秀芬叭叭半天廢話?早把她一把摁住,直接帶回局子裡審去了。
而林秀芬反應更快,她一邊觀察著公安們的神態,一邊腦子飛快的運轉。自家撿葡萄釀酒屬於灰色地帶,人家有心想整你,自然跑不掉;可若無人刻意針對,當然無法可依。於是她一口咬定自己只是覺得野葡萄掉地上浪費了可惜,絕沒有參與到買賣中。
事實也是如此,林秀芬對此時的政策尤其的警惕,蘇兆明和陳海燕進進出出,她始終紋絲不動。見公安們願意講理,她更加理直氣壯起來:「我賣了酒,肯定有錢收。我可以給你們看我家的帳本,你們對一對現金,就真相大白了。」
其中有個公安還記得林秀芬寫了一夜舉報信的壯舉,倒是相信她會記帳。既然來都來了,帳本看看倒也無妨。於是眾人轉移到林秀芬的房間裡,看她拿出帳本、存摺現金等物,一筆一筆的對起帳來。
王建業的工資是公開的,林秀芬記帳又記得細緻。公安們除了感嘆這位有點饞,老是跑去買吃的之外,竟挑不出什麼問題。林秀芬又主動的開箱子開柜子翻鋪蓋給他們看,以展示自己的清白。
時下的人尚未接受過資訊時代的衝擊,想法比較單純。首先王建業的收入,就讓林秀芬洗脫了大半的嫌疑——這年頭願意做生意的,通常都是那些收入不穩定、好吃懶做、成分不好的二流子們。「正經」人家別說在30年代,直到90年代初,都看不起做生意的個體戶。
林秀芬堂堂正正的工人家屬,家裡條件又好,衣裳一堆堆的買,實在看不出她有做生意的潛質。里里外外搜了一回,確實沒看到任何可疑事物,倒是見到了後院那顆野葡萄。展開十多平米的大葡萄樹,林秀芬拿來釀些酒也算合情合理。
既是自己人,又真的沒犯錯誤,公安們的態度頓時好了許多。有個年長的公安道:「雖說你看起來沒問題,但還是得跟我們去局裡走一趟。」
林秀芬心裡緊繃的弦稍稍鬆弛,表面上卻毫無異常的連連點頭:「應該的應該的。軍民魚水一家親嘛!你們有工作,我說什麼都得配合!」
一語說得好幾個公安笑了起來,他們雖轉業了,但心裡仍然把自己當做軍人,林秀芬的馬屁無疑拍得正對地方。氣氛一下子鬆快了許多,林秀芬重新揚起笑臉,不疾不徐的關門落鎖,跟著公安們走出了大門。
公安們的腳程極快,於是社員們便看見一群公安裹挾著林秀芬風一樣的吹過,竹水大隊瞬間炸開了鍋。
「那是林秀芬吧?她犯了么子事?」
「賣酒的吧?我就說她們搞那個,是資本主義行為!現在被抓了吧,活該!」
「不是說那是陳海燕的生意嗎?林秀芬又沒死了男人家,有工資拿的,她賣么子酒?」
聽到眾人議論的王建設臉色一白,丟下手裡的鋤頭,撒腿往縣城老街跑!今天他嫂子正在老街賣酒,如果林秀芬被抓了,那她嫂子呢?
社員們見狀,說得更歡了。吳友妹接到消息,高興得差點發起羊癲瘋!逢人便哈哈大笑:「她林秀芬也有今天!看她害我蹲局子!報應啊!老天爺開眼咧!要她搞資本主義!公安抓得好!抓她去遊街戴高帽!抓她剔陰陽頭吃花生米!」
「她那樣的禍害!該槍斃!就該槍斃!」
社員們:「……」林秀芬到底怎麼著你了?哪怕婆媳吵兩句嘴,那也沒必要盼著人槍斃吧?重新討個新婦不要錢的嗎?
林秀芬當然不知道吳友妹已經興奮至癲狂,坐在公安自行車后座的她面上安穩,手心裡卻直冒汗。她緩慢的調節著呼吸,讓自己儘量的冷靜下來。事情尚未結束,還沒到宣洩情緒的時候。